音乐乱弹 ·方舟子· 苏要跟我谈音乐,倒让我觉得很惶然。虽然有人讥讽我为全能 运动员,有几个领域我却是绝对不会去参赛的,音乐就是其中之一。 自知自己身上的音乐细胞找不出几个,而且网上真真假假的音乐家 也不少,要谈音乐而没有谈到他的偶像,是要给斥为浅薄的;而痛 恨高雅的凡夫俗子,也可能摇身一变变成痛恨庸俗的尼采的信徒, 长篇大论起人生的悲剧来。我实在没必要去讨这个没趣。 我倒是写过两三篇去听音乐会的文章,说了点为行家所不齿的 胡思乱想,那也算不上什么谈音乐。现在是连说自己去听音乐会都 要被骂为美化留学生生活了,要大家都跟他一起骂娘才叫真实。说 到真实,在我看来,听音乐的真实自然只能在音乐会上才能得到, 在家中无论用怎样高级的音响也无法制造出真实来。那些开口马勒, 闭口瓦格纳者,又听过几次马勒作品演奏会,看过几次瓦格纳歌剧 呢? 我自己是只有面对着指挥才能全神贯注地去品位音乐的,在家 中一打开音响,就总要找点别的事干,因此推己及人,倘若有人买 了盘CD后来向我推荐某某大师的音乐,我总要怀疑其感受的真实 性。真实的感受不可能是从书上看来的,也不可能是从别人的耳朵 里听来的,而只能是属于自己的。感受是感性的,与理性的分析无 关,即使你读了一堆音乐欣赏的读物,对音乐术语出口成章,对某 名曲的写作背景、结构旋律头头是道,对这支曲子的感受可能仍然 是零,虽然那并不妨碍你以行家的口吻大谈你的感受和嘲笑别人的 感受。 曾经跟一位行家--此人在本校管乐团效劳,可称行家了吧? --一起去听老柴的第四交响曲,本地交响乐团的演奏,自然谁都 可以批评几句。这位行家在结束后也是滔滔不绝地评论起演奏水平 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我很惊讶于他的超然,我自己是完全 被笼罩在音乐的气氛之中,被其孤独与绝望压得透不过气来,哪里 还会去留心演奏者的水平高低和指挥的处理呢?这支曲子给我的印 象之深,远胜于著名的第六“悲怆”,其原因,大概就是后者我只 在音响中听过,不会象某位音乐家所声称的那样,听一次就会吃不 下饭(估计他要绝食时大概也只能听听音响)。 我去听音乐会,是去听音乐的,不是去看表演的,是去感受伟 大音乐的威力的,而不是去品评演奏者的水平的。因此,无论是什 么层次的乐团的表演,只要不是太烂,在我听来实在都没有什么不 同。 自己的感受当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可能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 想,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无声的力量》见报后,就有音乐系的学 生来指导我说,我对瓦格纳那支曲子的理解并不准确。我很抱歉, 但我并不是在讲解瓦格纳的曲子,我不过是写下了自己的感受,而 那确实是我当时的感受,即使再听一百遍那支曲子,也未必能重复 当时的感受。我是被感动了,在行家看来感动得莫名其妙,很不应 该,所以我只好归结于“音乐中无声的力量”。只要某一支曲子曾 经感动过你,这就够了,胜于万千评论。 199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