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于谁? ·方舟子· 据说诗圣于《诗经》,之后还有人敢写诗的话,即使写得象杜甫那样,也不过 是淫邪。看来天下的诗人都该趁早放下诗笔,大家一起来抓“关关雎鸠”算了,怎 么还要出什么诗刊?淫邪! 诗三百,出自三百人之手。杜诗一千,出自一个人之手。拿诗经比杜诗,无异 于以合唱比独唱。比来比去,比出了个诗经高于杜诗之处在于不谈人生道德,在合 唱声中听到了一声“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就以为是在合唱这靡靡郑风,没有听 到诗经还有毫无诗意地大谈人生道德的颂和雅。即使是国风,“誓将去汝,适彼乐 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又何偿无关人生道德?诗经之所以被捧为经,恰好在于 诗言志,后儒以为有益世道人心。又据说诗经纯朴,没有对仗这等拘束,偏偏这“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恰好是原始的对仗,意对而声不对。以不对仗为洒脱,哪里 比得上要对就对,不对就不对,随心所欲更来得潇洒?您以为老杜一辈子就只在那 里玩儿对仗?你有“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我还有“两个黄鹂鸣翠柳”呢,哪一 个离人生道德更远? 李诗如潮,杜诗如海。欲知潮的气势,站在岸上观看就差不多了。但是要真正 了解大海的雄浑、伟大,却非要扬帆出海不可,航行得越远,就越知道杜海之浩瀚 无垠。但是如果遇到了一个小岛就匆匆上岸,名之曰“淫邪”,以为大海就那么丁 点大,眼力倒也邪得可以。 诗源于诗经而不圣于诗经。诗圣于老杜。“于事无不通谓之圣”,登峰造极谓 之圣。如果只会写风景诗,只会写情诗,只会写边塞诗,只会写赋物诗,只会写醉 酒诗,只会写纪实诗,只会写说理诗,只会写怀古诗,都算不上圣。只有绝句写得 好,只有律诗写得好,只有乐府写得好,只有古风写得好,也都算不上圣。要绝句 、律诗、乐府、古风无一不精,且后人以其写法为准则;要风景、相思、边塞、赋 物、进酒、纪实、说理、怀古无一不能,而且前无古人,开一代之先河;后无来者 ,后人只能在他的高峰下攀登,才是真正的圣人。两千年间,有此能耐的诗人,当 得起诗圣这一称号的,除了老杜,还能有谁?自古以来的诗人专集,除了《杜工部 集》,还有哪一部称得上“博大精深”?李诗大则大矣,然而不博不精不深,大到 成仙,却成不了圣,其他的诗人就更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