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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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浓雾沾身薄衣裳 于 2014-12-21, 09:01:08:

投毒、鼠夹、粘鼠板,捕鼠机关……几乎能想得出的手段,都被我一一用尽。但纵观整个与鼠辈的较量史,我一直处于下风:它们实在太狡猾,太能生。

对猫,自然心向往之。但猫不好养,先后几只都在『圈养认家』的程序中死掉了:唯一熬过这一关的,只有从女友家抱来的那只母花猫。抱它之前,女友就曾言道这只四个月大的小猫非常野:不仅谁都不让碰,而且吃不完的东西(老鼠残肢)到处扔。

我带它回家时,它非常暴躁,伸出尖爪挣扎不已,然当我用手捂住它的眼睛时、它便立刻安静下来。那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近自己衷爱的动物并发现安抚它情绪的门路,真是美妙极了。

奶奶给它量身定做了一个漂亮的布条项圈,然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圈养认家』程序。它活了下来,但活得很憔悴,皮毛光泽减褪,而且瘦得厉害。我知道,这是营养不良。因为它的伙食全由奶奶打理,吃的东西都是奶奶嚼给它的,除了偶尔改善伙食能吃到个鸡蛋外,平时不是面条,就是馒头。

我问奶奶,这样对待一个食肉动物科学么?奶奶说,养猫不比别的,猫是白脸奸臣,不能惯。看着来时油光满面的虎妞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既悲悯又自责,于是偷偷给它开小灶。但令我意外的是:鸡蛋摆在面前,它嗅两下就转过头去,连舔一下的面子都不给。

我学奶奶给它嚼碎,但依然只是嗅嗅。许是吃饱了,许是没胃口,许是习惯了奶奶的口味……总之,它在我家的几年都吃奶奶一个人嚼的东西,尽管散养之后它已很少需要让人喂。

东屋里放着几十棵三十多年成材的泡桐树,那儿是老鼠活动的大舞台。苦于没力气挪腾,忍看这些杂碎们在底下生儿育女,兴风作浪。为了打压它们的气焰,我一度铺了床铺睡在上面,夜里听到咯咯吱吱的咬噬声,便起身铺设机关或投放毒品。

倘若逮到活口,我就在那木料堆上就地施展酷刑。油灯烧,辣椒水灌,火锥穿,硫酸烫,活体肢解……与鼠辈打交道年深日久,我相信这些垂死的家伙会散布危险信号,从而使其它鼠辈有所收敛。七岁我就听我爸讲过一旦某个鼠夹打过老鼠,就必须用火烧一下除去上面的味儿,不然这个鼠夹就再难有斩获,鼠群有利他本能,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暗号。

但直到这只母猫落户我家,才真正意义上扑灭了这群住家鼠。这只猫咪在散养后的几个月里迅速精壮起来,不仅再度皮毛油亮,连身段也迅速增长。家里再难见到老鼠,那真是十多年难得的清静呀。

认家之后,它真的无论跑出去多久都会回来。但,它只跟我奶亲,见了奶奶就一脸谄媚地凑过去用身体蹭她的腿。这时,奶奶就嚼点馒头给它。起初散养时对于这种三五天才需要你来喂一顿的『家畜』,我产生了极大的新奇感。但我所有的试图与之亲近的动作都没有成效之后,也渐渐习惯了这位『高贵』的客人。但我对它最大的意见是它的确太不讲究,吃不完的东西到处丢:常常在灶台、床腿、以及方桌上看到吃剩的半截老鼠。

天冷了,夜里它便开始回家来睡觉了。它斩钉截铁地钻到奶奶被窝里,卧在奶奶肚子上,要是奶奶把它推到腿边,它便立刻返回,它的选择,没得商量。两只小狗娃此时也在她被窝里,但它们要听话得多了。这同床的情谊,使得两只狗都特想亲近它,但猫却一副不屑为伍的冷艳模样。狗每每摇头摆尾地示好亲近时,猫就发出哑嘶声警戒,要是狗还是不识相靠近,上去就是一爪:专挠狗鼻子,血丝呼啦的半个月好不了。

两只狗都吃过亏,便再不敢惹猫,畏如天敌。许是天冷了不好找吃的,它呆在家的时间便长了,于是奶奶专门给它弄了个食盆。给猫的伙食变好了,肉蛋不缺,当然都是先嚼过再丢到盆里。两只狗对此羡慕极了,猫在用餐时,它们便眼睛放光地盯着,但是不敢靠近。一旦猫咪吃饱,它们俩就冲上来抢着做家务,用舌头把盆刷得锃亮。此时,猫便懒懒地站在一旁,偶尔回视一眼也是一副鄙视的神情,大概在叹:瞧这点儿出息。

这只母猫的头胎,生了四只。但许是催产素分泌不足,没能切换到『母亲』模式,结果把它们全当零食吃了。奶奶难过了好一阵,认为原因在自己,自责不该用手摸小猫,坏了四条性命。

第二胎,又诞下四只。很明显,这回成功切换到了『母亲』模式,因为懂得安静地躺下奶孩子了。它把孩子们安顿在了木料堆的床板上,遵奶奶嘱咐、我很少打扰它们。某次,奶奶说你快去看看吧,远远瞧见猫窝那儿似乎有只鸡。我爬上去一看,一只白色的鸡,内脏已被掏空。我拎了下来,奶奶说这是肉鸡,必是村头儿养鸡场里的。为了避免冲突,奶奶授意我埋了。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尔后我又陆续埋了十只——全都是只掏空了内脏。奶奶受不了了,亲自到养鸡场建彬叔家讲明原委,并赔了两百元。建彬叔加固了鸡舍,当天还煮了一锅鸡端到我家,陪奶奶吃了顿饭。但奶奶心中的疙瘩并没有彻底解开,因为母猫的行窃之路才刚刚开始。

它对投喂的猪肉,鸡肉不感兴趣,唯爱鱼。而我和奶奶都讨厌鱼腥味,所以在伙食上面、注定难以调和,天天赶集去买鱼喂它不现实。于是它自力更生,带回来过一尺多长的晒腊鱼,各种炸鱼,甚至不知从谁家鱼缸里捞来的大尾巴金鱼……直到四个孩子出落得膀大腰圆时方才罢休。

在养孩子的过程中,有件趣事。某次我发现它迁窝了,不再住在房间里,挪到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住。当时四只小猫才一扎长。每当小猫想进屋,老猫就把它衔回去。奶奶说,估计房间里有蛇。于是我们遂它的意愿,在石榴树下给它做了个窝。

以前,老猫带着孩子们高居于木料堆上,两只狗都爬不上去,可望而不可及。现在下凡到石榴树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公狗大概觉得自己作为舅舅辈的,理应去道个喜,顺道跟外甥外甥女们亲近亲近,毕竟还没见过面呢,便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躺在地上跟它们玩儿:小猫们很喜欢这个亲戚,又是扯它耳朵、又是揪它尾巴的,玩得不亦乐乎。谁知老猫不知何时赶回,一个飞身欺近,公狗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鼻子又挂彩了,血肉模糊。

那以后,公狗彻底伤心了。对猫群视而不见,偶尔小猫咪们凑过来喊舅舅,它也冷冷地转过头走掉。毕竟,对于这样不友善的家伙,想来换谁都是不愿接纳的:连我,也是如此。在反复见识过藏在温驯外表之下的杀戮本能以后,我对猫也有几份畏惧。

那年暑假,一位朋友托我照顾他养的斑鸠。这只斑鸠不怕人,你撒一些玉米粒在桌子上,它会不客气地当你的面啄得一粒不剩,而且吃饱了还会像鸡一样地在桌面上反复擦喙。双手一合作捧状,你一喊『咕咕』,它就卧到你手里。这斑鸠一来时,老猫就盯着看,你看它那样子,你会明白什么是『贪婪』,我看得心里直发毛,一脚把它踢出老远。

千防万防,你永远防不住一只猫。两周后,它得手了。那天有事外出,我把斑鸠绑起来,放到梁头上——老猫一直拿这一招没有办法的,但鬼知道它最终想出了什么办法。

仲夏收完麦晒麦子时,总有麻雀落下啄食。这时猫就打它们的主意了,尽管时常失手,但这台杀戮机器乐此不疲。甚至很多时候,杀了也不吃,就那么丢在一边,然后径自干别的事儿去了。猫露出杀念时,那神情真真教人害怕,你能想象的野兽,就是那副神情。

小猫长大后,老猫就野了起来:时常见不到它。最长的一次外出,达三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奶奶四处打探它的下落,但只有对门儿的嫂子言道曾在清水河畔见到过它,它那会儿正在捉蛤蟆。它回来的时候,是当年冬天的某个夜晚,它不再偎我奶了,而是卧在了火炉旁。我奶开心地说:狗记千,猫记万,你看它这不是回来了!但我并不乐观,猫是如此不同的动物,就算你知道怎样跟它打交道,但你也几乎感受不到情感互动的存在。

小猫们都已成了大猫,再会时、它们似已不认得这位『母亲』了。但很快,它们就又打成了一片。

某夜,在窗外婴儿啼哭般地叫春声里,它们一家五口夺门而出,愉快地参与到了交配大联欢中,就那么一去不回。

半年后,数次看到老猫带着小白和小花两个孩子在门口的眉豆藤边游弋。某个晚上,我和小弟前后夹击,用电风扇罩和筛子捉住了两个猫孩子。老猫逃掉了,其它的两个孩子长毛和黄毛一直没出现过。也许死了,也许在流浪,也许被谁家逮住圈养了。

小白性情温和,爱静,而小花则野性十足,跟它娘一个德行。奶奶给它们俩各缝了一枚项圈,进入『圈养认家』程序……

其后,小白生了一窝,诞下六只小崽子。尔后,奶奶去世了。治丧毕,我要走,弟得走,爹得走,妈得走……

老宅将空无一人,六只小崽分别送人了,而已经认家的小白和小花,就那么丢在了家里:尽管我非常不忍让它们成为流浪猫,但我更不忍下手结束它们的性命。

小东西,如果你们尚在人间,那就好好活下去罢:别给你娘丢脸。

小白和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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