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单

(谨以此文献给无辜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从我中学寄宿到出国，姥爷最爱叮嘱的话题就是买单，“哥几个出去，别彪乎乎的老买单。。。不是说谁谁爱小儿，总要有个规矩。。。”

姥爷身长个大，嗓门粗，爱抱打不平，感觉十里八街都知道有这号人物。姥爷姓朱，同辈人都尊他为朱大哥。据说他当年是学校一霸，光三年初小就读了9年。在初小他认识了俺姥姥，一个进出校门都用轿子抬的大地主小姐。姥爷有门娃娃亲，据说她“比毛主席还高”。姥爷解放后才16岁，嚷嚷要退了亲事去参军，他父母犟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没过门的儿媳虽是个好把式，但也能吃能喝，做件衣服也比别人多几尺布，也就同意了。姥爷带着大红花入了伍，马上又随部队开入湘西剿匪。他一小兵蛋子好像也没打啥仗，记忆较深的是湘西女人远远看到他们就捏鼻子，后来弄明白是谣传东北佬从来不洗澡。老乡们开始把他们当白吃白喝的土匪，给的粮票都给撕了，等整明白那纸片儿能换来粮食是真买单，看到他们就拎着吃的吆喝。有次在乌龙山追榜爷，他跑得快，迷了路，却发现一锅土匪们刚留下的野毛栗炖鸡。这一次不用买单，吃饱了才去找部队。看他没被毒死，班长让他带路一班人赶过去连锅底都舔了。

姥爷转业后去开火车。没多久就娶了房便宜媳妇儿，顺带把俺姥姥一家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占了便宜所以幸福指数高，他们的婚姻是我见过的最美满的。姥姥说姥爷嗓门不错，年轻时能唱二人转。每次回老家过节探亲要是碰上打夯，村里还特意把他和肥肥请去喊号子。肥肥是移民来的南蛮，受过专业舞蹈培训，见过她脚板的人说她大脚趾的关节挤压在一起，无法伸直，练舞练的，她不肥的时候还排过“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样板戏。 喊号子也就是二人转的调调，大概是正月什么，二月咋回事，12个月轮流一边，然后循环。出国后每次网络上看到二人转，我舅禁不住yy起姥爷跟肥肥喊号子：
姥爷：三月里头 小蜜蜂，采蜜忙呀。。。
众人：嗨嗨 扬夯
‘鹅’：呼通！
肥肥：月寒寒 寒 寒寒 寒 寒寒。。。
。。。
在一群壮汉里他们俩花枝招展翩翩起舞。
这才是跳舞
这才是顺从
这才是和谐
这才是理解
这才是平局
。。。
姥姥听腻歪了就去骂街，嗨，姓朱的，你这蹦蹦卖力喊的，嚎伤了嗓子谁买单？真TMD邪乎，把鸡都给带起来了，一个带头， 其它都叫，‘咯咯答’，‘咯咯答’，‘咯咯答’，就TMD不下个蛋。。。
姥姥个不大，但摆平南蛮肥肥还是没问题的，在众人的哄笑中，肥肥抬起她特有的生理结构的脚板骄傲地踱着八字方步走了。。。

姥爷嗓子没喊伤，耳朵让汽笛给给震伤了。再加上蒸汽机换内燃机后他又汽油过敏，就回老家开矿车去了。文革一过他连矿车都不开了，索性回家种地带孙子去了。姥爷在我的脑海里的是笑眯眯的马脸，扎人脸疼的胡子，饺子，还有买单。长大后才发觉周围的人都很怕他。几乎丧失听力的他自闭又多疑。一天他侄媳妇儿过来跟俺姥姥唠嗑到伤情处眼泪巴巴的，正巧他侄儿俺堂舅过来喊媳妇回家，不明不白被他叔一巴掌扇倒在地。这一巴掌是白扇了，没人买单。我有时不禁yy，姥爷性格如此刚烈，要是不光会点二人转还能谱个曲啥的，没准能成贝多芬。

姥爷有次做梦，梦到有人买单请客，大碗大碗的生鲜肉丝，还拌了糖。。。不久我就宣布要来米国。他恍然大悟，原来外孙要到洋鬼子那儿去，难怪梦到甜肉丝。。。

再后来姥爷就老年痴呆了，极端自私，据说有次连俺舅妈的首饰都偷了藏起来，还让姥姥抓了个人赃俱获。某日席间他郑重宣布戒酒，原因是“报纸上说喝酒能致老年痴呆”，满席哄堂大笑。。。年初回老家，姥爷退休工资涨了拽得不行，也不再提买单的话题，却连连问我在美帝那儿工资多少。老舅对他举着大拇指大声吼道，这一家老少你拿得最多！姥爷应该听懂了，拍着胸脯说，姥爷我不差钱，啥时候手头紧跟姥爷言语声！表姐啧啧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顿时眼花了，赶忙背过都头去，让他看到了又不知道谁要遭殃，那时我总得买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