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共赏:好友赵丹在文匯报长篇攻击石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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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短江学者 于 2014-02-08, 17:34:47:

引用:
黄浦江不死的游魂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的一天傍晚,一个穿棕A灰色呢大衣的中年男子,在一艘开往寧波的被叫做「民主三号」客轮的甲板上徘徊思考,脑子裡翻江倒海,一个个「为什么」纷至沓来……

突然,他紧了紧呢大衣,纵身跃入混浊的黄浦江,带著对人性的失望,对世道的怨恨,「天下人都是王八蛋」……一下子,他就被江水所吞噬。

四十年代的电影皇帝投江自杀

石挥何许人也?为什么是「极右份子」?

石挥(1915—1957)原名石毓涛,生於天津;中学入读「南开」;因家贫,一九三七年未毕业即去上海谋生。

一九四○年,石挥经小学同学蓝马(已是演员)介绍进入剧团,凭著他的演戏天才,很快便成为著名的话剧演员,一九四二年被舆论和观眾评选为「演剧皇帝」。后来他又转至电影界,成为又编、又导、又演的全才。他因此被加上一顶「电影皇帝」的桂冠,成为当时唯一的影、剧「双栖皇帝」。

石挥是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的著名牺牲者,叛卖他的人包括他的好朋友——大明星赵丹。

在那恐怖的年月,每一个人既是被害者,也是害人者,概莫能外。这话好像很矛盾,既然被害,为什么还能害人?但在那个被称为「史无前例」的时代,确实如此。搞「运动」,目的就是斗人(***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好友赵丹在文匯报长篇攻击石挥

每一次「运动」,都要斗一大批人,死一批人。每个单位都有斗人指标;大多数单位为了表示自己的积极性,往往要超额完成指标。每一个官员,不论大小,手上都沾满无辜百姓的鲜血,只在於多或少的差别而已!斗人,或主动(为了邀功取宠),或被迫(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亲人朋友),谁都逃不出「运动」的天罗地网。所以石挥说「天下人都是王八蛋」。他寧愿去死,带著对人性的失望,对世道的怨恨……

石挥蹈海前两天,上海电影製片厂揭发批判了他的所谓「右派」言行:骄傲自大,跟党讨价还价;写反党文章;只知道迎合观眾的低级趣味,根本不懂艺术;道德败坏,吃喝玩乐玩女人;流氓成性,强姦病中的周璇……

哇!一长串的「罪状」!一夜之间,石挥从人变成鬼,从卓越艺术家变成「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臭狗屎」。

大凡共產党要搞臭一个人,除了政治上说他「反动」、「反党」、「搞小集团」或「骄傲自大」之外,最常见的便是以「道德败坏」来诬衊他(她),「罪名」用的是「乱搞男女关係」,对石挥用上了最严重的「强姦」,因为他的确与周璇恋爱过,还差点成了夫妻。如果真的犯了强姦罪,当时怎不抓他坐牢?(我还记得当年批艾青和孔厥〔《新儿女英雄传》的作者〕时也加上了「乱搞男女关係」的罪名,而最大乱搞男女关係者是不受指责的)。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赵丹伙同瞿白音(电影评论家)在文匯报上发表长篇批判文章《石挥的「滚」的艺术和他的「才能」》,文章说石挥充满没落阶级感情、自我吹嘘、挑拨投机、卖弄低级趣味、歪曲人物形象、「给正面人物鼻子抹白粉是他惯使的拿手好戏」……

留美名导演张骏祥恶骂石挥

这是不是党交给赵丹的一项政治任务?或者是赵丹为了表示自己对党的忠诚,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牵连……只有出卖朋友,把对方「批臭」?现在已无从稽考。一九五五年时大导演史东山便不是这样。他为了反抗要他批判胡风的指令,选择了自杀,寧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那个时代,为了保护自己,必须批判别人,这就是所谓的「阶级斗争」规律。逼著每一个人都去揭发、批判、斗争他人,使每一个人都不再具有良知和人性,像野兽一般互相撕咬,在石挥失踪之后,上海电影製片厂副厂长、名导演张骏祥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批判他的文章(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三日),篇名为《石挥是电影界极端右派份子》。张骏祥毕业於清华,后留美得耶鲁大学戏剧专业的硕士学位。

一九五八年第一期《中国电影》有郑君里的文章:《谈石挥的反动的艺术观点》。郑君里以《一江春水向东流》和《乌鸦与麻雀》闻名。郑君里甚至认为,石挥根本算不上演员,而是一个卖弄「恶性海派噱头」的「戏油子」。他的戏包裡装的全是破烂,「其中不少的一部份是他青少年时代整天价逛天桥捡来的流氓地痞、九流三教的货色,应有尽有。」

我们看到了,虽然赵丹、瞿白音、张骏祥、郑君里等都不是坏人,但他们都要卖力地批判、贬损石挥;因为这样不但完成了党交给的政治任务,也保护了自己免受牵连。

害人者,文革被害无一例外

中国的歷史是残酷的!当年写文章揭批石挥的积极份子们,在往后的日子裡也不能确保平安无事。他们各自得到的另一份「厚礼」:瞿白音因为一篇《关於电影创新的独白》,一九六四年就被打入另册,文革中更成了「文艺黑线」的代表人物,饱受折磨,「四人帮」倒台不久即悲惨地死去。

张骏祥与太太周小燕(著名歌唱家)文革时都被关进「牛棚」,幸而没有被逼死,能活到八十六岁(九六年)才去世,算有后福。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张春桥接受江青指令,把知道江青过去在上海滩底细的郑君里、顾而已、赵丹等十八人隔离审查。一九六九年郑君里惨死狱中;顾而已因无法承受非人折磨而上吊身亡;赵丹等人出狱时已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

赵丹一九六七年十二月被捕入狱,被捕前后屡遭毒打。一九八○年他逝世后做尸体解剖,医生对他的妻子黄宗英说:「赵丹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没伤,包括两隻耳朵,太惨了。」

由此可知,谁是害人者,谁是受害者,你能分得清吗?他们害死的不仅仅是一个石挥,他们事实上是在出卖自己的良知,出卖自己的忠诚,出卖自己的理想。一个人要维护自己的良知,除非去死,像储安平,像邓拓,像田家英,像傅雷夫妇、翦伯赞夫妇,像老舍、孔厥、金仲华、陈梦家、张宗燧、俞大絪、周瘦鹃 ……死后还要被戴上一顶「自绝於人民」的大「帽子」!古今中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惨事?!

上影右派多,自杀只有石挥一人

上海电影製片厂一共打了四十六名「右派」,著名的有:石挥、陈歌辛(著名作曲家,一九六一年饿死於安徽劳改场)、吴永刚(著名导演)、吴茵(著名演员,专演老太太,号称「远东第一老太婆」)、陈天国(《鶯飞人间》男主角)……等,自杀的只有石挥一人。

从一九四○年起,石挥演过话剧《大雷雨》《家》《正气歌》《蜕变》《大马戏团》《秋海棠》《樑上君子》《林冲》《金小玉》《乱世英雄》《夜店》《雷雨》等;写过剧本《云南起义》;主演或导演了《世界儿女》《乱世风光》《假凤虚凰》《太太万岁》《天仙配》、《艳阳天》《母亲》《哀乐中年》《腐蚀》、《我这一辈子》《太平春》《姊姊妹妹站起来》、《鸡毛信》《宋景诗》《关连长》《情长谊深》、《雾海夜航》等二十多部影片。《我这一辈子》《关连长》《情长谊深》《雾海夜航》等都受到肆意批判。

才华之作天仙配红遍港台东南亚 

一九五五年石挥导演的戏曲艺术片《天仙配》是安徽黄梅戏,因曲调优美广受欢迎,并引起香港、台湾及东南亚等地的黄梅戏热潮。可怜的是演《天仙配》女主角的严凤英在文革时被诬为「国民党潜伏特务」,惨遭批斗后於一九六八年四月七日夜自杀身亡。翌日晨军代表不但说严凤英「自绝於人民」,还说她肚子裡有发报机,当场在医院用开刀的斧头开膛破肚,从胸骨一直劈到耻骨,把肠子都翻出来,只找出一百多粒安眠药,还拿去化验。令人髮指。

中国电影史的经典《我这一辈子》

拍於一九五○年的《我这一辈子》改编自老舍的名著,是石挥的代表作。他自编自导自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影片获得文化部一九四九到一九五五年优秀影片一等奖。

著名戏剧电影艺术家黄佐临讚誉石挥为「稀有的表演艺术家」。现在仍然有人说:话剧界有两个人,一个是于是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名演员),一个是他的舅舅石挥,在他们死后的半个世纪,不会有人超过去。

太阳已经升起,太阳不是我们的

《我这一辈子》的结束语是:「哎哟,我这一辈子啊!」石挥只活了四十二年,他以死来控诉暴虐和朋友们的不义。

二十二年后的一九七九年三月二日,上影厂宣佈为十四位「右派」「改正」。唯独中国话剧、电影史上的奇才和怪才石挥没有尸骨,没有墓地,没有墓碑。他给后人留下了他为话剧「日出」谱曲中的一句话: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二○○七年石挥逝世五十週年和中国话剧诞生一百週年,石挥当年的太太童葆苓从纽约回国参加纪念活动,她告诉记者,石挥最后说过的一句话是:「没有死过的人是不知道死的快乐在哪儿,同样,也只有活著的人,才明白活著是多么的痛苦。」

二〇一二年七月十三日於香港东西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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