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关于鲁迅与许羡苏的几点思索       南江秀一       我没有看到中国大陆有人把鲁迅与许羡苏的关系编写成的“桃色新闻”,或“编 织成一个琼瑶式的曲折缠绵的故事”。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是不同意的。余锦廉先生为 此写了《我谈“鲁迅与许羡苏”》一文,发表在《鲁迅研究月刊》上。我曾在上海的《 书城杂志》上发表过《鲁迅的女友:许羡苏》,因而对余先生的文章十分重视。余先生 是许羡苏女士的儿子。他引用母亲生前所写材料(有的未曾发表过),从九个方面谈了鲁 迅与许羡苏的关系,当然是很有权威性的。但我认为,鲁迅与许羡苏的关系,还有几点 是值得研究者们注意和思索的。    1.许羡苏与鲁迅的亲近,并不是现在“商品意识逐渐增强起来”的人编出来的, 当年鲁迅周围的人就已看到,并有所议论。鲁迅与许广平同车抵达上海时,先到上海的 孙伏园就已向朋友们发表看法。这是周建人告诉鲁迅的。后来许广平来信问:孙伏园到 底说了些什么?鲁迅复信说:       至于他所宣传的,是说:L家不但常有男学生,也常有女学生,有二人最熟,但L 是爱长的那个的。他是爱才的,而她最有才气,所以他爱她。但在上海,听了这些话并 不为奇。       这是鲁迅1926年9月30日给许广平的原信中这样说的。这封信编入《两地书》时, 这段话被修改而成为:       至于他所宣传的,大略是说:他家不但常有男学生,也常有女学生,但他是爱高 的那一个的,因为她最有才气云云。平凡得很,正如伏园之人,不足多论也。       原信中的“有二人最熟”,其中一人即许羡苏,“二人”实际上也就是“二许 ”。“长的那个”是相对许羡苏而言,许广平比她长。可见鲁迅周围的人,在议论鲁迅 婚恋时,曾把许羡苏和许广平是相提并论的。而这种议论,鲁迅并不坚决否认,倒是他 自己白纸黑字这样写了告诉许广平的。此信收入《两地书》时,删去了“有二人最熟” 一句,这就隐去了许羡苏,否则必然会引发读者去追索另一人是谁。这样,“他是爱高 的那一个”,也就好像不是与许羡苏相对而言,而似乎是与常到鲁迅家的所有女学生相 对而言。在此信公开出版时,涉及另一位女子,鲁迅作这些删改,是必要的,是考虑周 到的;但鲁迅并不是要否定原信的内容,也是明白的。    2.许羡苏曾以负有照料鲁迅的生活和保护鲁迅的责任自居,这是和一般女学生不 同的。最突出的例子,是1925年6月25日(阴历端午节)中午,鲁迅与许羡苏、许广平、 俞芬一起饮酒。鲁迅“装醉”(鲁迅自语)打了俞芬一拳,按了许广平的头。许羡苏对如 此闹法很不满意。鲁迅原拟也打许羡苏一拳,许羡苏趁此机会“逃走”,不再回席,其 余两位小姐也只好走了。第二天,许羡苏见到许广平,特地告诫不能这样给鲁迅灌酒, 否则会酒精中毒的。又说,鲁迅平时喝酒,是有规定的,是限量的。许广平听了后,就 一再向鲁迅“诚惶诚恐的赔罪不已”。鲁迅只得写信向许广平声明,“第一,酒精中毒 是能有的,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第二,我并 不受有何种‘戒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这件事我在《鲁迅的女友:许羡 苏》中也曾谈到了。我如今再次提到此事,是要说明:许羡苏认为她有责任照料鲁迅的 生活乃至保护鲁迅。1926年“三·一八”惨案后,传闻鲁迅也在当局缉捕的名单内,3 月26日鲁迅避居莽原社。唯一前往照料鲁迅生活的是许羡苏。鲁迅也接受了她的照料。 是否当时没有其他人可以照料鲁迅生活呢?也不是。例如荆有麟就可以照料鲁迅的生 活。荆有麟是经常出入鲁迅家门的青年。他是莽原社成员,原住在莽原社里间,外间作 会客、办公之用。鲁迅去后,他就把里间让给鲁迅,自己住外间。鲁迅生活由许羡苏照 料后,荆有麟就“照常外出”。以后鲁迅住入山本医院、德国医院、法国医院,经常( 有时每天有时隔天)去看鲁迅的只有许羡苏。据鲁迅日记载,许广平是很少去的。经常 去鲁迅家与老太太谈天的绍兴籍女学生俞芬,也很少去医院看望鲁迅。这个时期鲁迅 与许羡苏的关系最为密切,像是家人、亲人,但在鲁迅却是明确的:不是情人。这时期 鲁迅与许广平的感情关系有较快的发展,乃至两人已定情。或许,二十四岁的许羡苏对 鲁迅的关心是虔诚的,是出于对老师的崇敬和倾慕。    3.鲁迅与许羡苏的往来信件何以下落不明,我深感奇怪!据《鲁迅日记》所载, 鲁迅从1926年8月离京,到许羡苏1930年3月离京的三年半时间内,共给许羡苏写信(包 括寄书刊)共155封。许羡苏给鲁迅写信共百余封。鲁迅给许羡苏写信,主要是通过许羡 苏,向母亲报告他的行止和生活状况,因而实际上是家信。像鲁迅离京后,每到一地, 如到天津、到浦口、到上海、到厦门,都即向许羡苏寄明信片,这是向母亲报告他已到 何地,可让母亲放心。在《鲁迅日记》中,多数都记“寄许羡苏信”;但有时也写“复 许羡苏信”,估计是许羡苏来信提出什么问题,鲁迅作了答复。许羡苏是学理科的,不 像学文科的许广平那样会提出许多社会问题与鲁迅探讨,所提或许是一些小事或个人遇 到的问题。鲁迅这些作答的信,虽不是谈家务事的,估计也不会有十分重大的内容。据 许羡苏说,她在离京去河北大名工作时,曾将一捆鲁迅来信给朱安。是否是鲁迅给她的 全部书信,她未说明,但数量是不少的。许羡苏走后,由俞芬替老太太写信,鲁迅来信 都直接写给母亲,由俞芬或别的人代读。鲁迅逝世后,由许广平与母亲通信。母亲逝世 后,由许广平与朱安通信。使人不好理解的是:鲁迅给母亲的信、许广平给母亲的信、 许广平给朱安的信,都被保存了下来,唯独鲁迅给许羡苏的信至今下落不明。许羡苏当 年将一捆信交给朱安,朱安并非不懂事的人,她知道保存鲁迅给母亲的信、保存许广平 给母亲的信和许广平给她的信,何以唯独不保存鲁迅给许羡苏的信呢?如果这捆信确是 朱安销毁的,是否反映了朱安对鲁迅给许羡苏写信存在什么看法呢?根据朱安的一贯为 人,她对鲁迅的一贯敬重,我以为这捆信决不会是她销毁的。鲁迅逝世后,许广平广泛 收集鲁迅书简,还登报征集。鲁迅给母亲的信,就是由朱安交给许广平,由许广平选出 一部分编入《鲁迅书简》的。很可能,朱安在交出鲁迅给母亲的书信的同时,也把鲁迅 给许羡苏的一捆信交给了许广平。如果真是这样,许广平何以不从这捆书信中选出一部 分编入《鲁迅书简》呢?难道许广平对这捆信持有什么看法不成?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的。我认为,这捆信很可能仍在世上。它对于研究鲁迅的思想、感情和生活的各个方面 ,无疑是十分重要的。希望总有一天它们会得到披露。另一方面,许羡苏给鲁迅的百余 封信,几乎也遇到了同样的命运。鲁迅到达上海定居后,因在白色恐怖统治下,曾几次 清理往来信件。许羡苏的谈家事的信件,或许有一些讨论问题的信,都应该不在被销毁 之内。从近年陆续披露的鲁迅许广平所收藏的信件看来,被保存下来的书信是不少的。 特别是母亲(其中一部分是俞芬执笔的)给鲁迅的信、母亲给许广平的信、朱安给许广平 的信都被保存了下来,唯独许羡苏给鲁迅的百余封信不知下落,使人觉得其中是否有什 么蹊跷。这些信会不会是鲁迅当年陆续收到陆续销毁的呢?这不大可能。鲁迅一向有保 存来信的习惯,何以要销毁许羡苏的信件呢?如系鲁迅逝世后许广平销毁的,许广平又 何以要销毁这些信件呢?这都会使人感到费解。我也以为,这百余封信很可能至今仍在 世上。它们对于研究鲁迅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希望有朝一天它们终于会被公布 于世。    4.鲁迅与许羡苏的关系的结局,有点出人意料。许羡苏决定离京去河北大名工作 时,1930年2月25日从北京发信,向鲁迅告别,并寄去了鲁迅离京后由她代记的《家用 帐》一本。(鲁迅离开八道湾后,每年都记有家用帐。)这是表示她在北京帮助处理家务 的事告一段落。3月4日,许羡苏给鲁迅写了信,报告她已到大名和所接工作的情况。鲁 迅是3月18日才收到她的信的。第二天,因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而为国民党当局通 缉,鲁迅离家避难。在避难中,鲁迅于4月9日给许羡苏写了信。许羡苏到大名不久, 与同校教师余沛华相爱,7月间两人同到杭州。7月19日,许羡苏从杭州到上海来到鲁迅 家。鲁迅热忱接待。这天的鲁迅日记记有:       “淑卿来,晚邀之往小西食堂吃饭,并邀乔峰、蕴如、晔儿、广平及海婴。将陶 璇卿图案稿一枚,托淑卿携至杭州交钦文陈列。”       鲁迅请她吃饭,由鲁迅全家和周建人全家作陪,可谓盛情热烈。陶璇卿即陶元 庆。许钦文在西湖边建造了一所陶元庆作品陈列室。鲁迅托她带画回去,说明她很快就 要回杭的。7月23日鲁迅日记记有:       “夜三弟来并交淑卿信,即托其汇泉一百。”       大约许羡苏回杭后,即给周建人写了信,并附信给鲁迅。此信现在下落不明,我 们无法知道它的内容。很可能是告诉鲁迅他们行将结婚。鲁迅见信十分关心,即托周建 人汇给她一百元。第二天鲁迅又给她写了信。8月7日晚上,许羡苏和许钦文来访,鲁迅 正好应内山完造之邀去“功德林”(素餐馆)晚餐。没有见着,只见到了许广平。8月15 日,鲁迅日记记有:“得淑卿信,附俞沛华信,九日烟台发。”那么,许羡苏8月7日来 访,是去烟台路经上海的。他们去烟台,可能是蜜月旅行,然后回大名。这年的12月7 日,鲁迅日记记有:“下午从三弟寓持来母亲所寄果脯、小米、斑豆、玉蜀黍粉等,云 是淑卿带来上海者。”这说明许羡苏去了北京,去看望了鲁迅母亲。12月26日,许羡苏 由王蕴如陪同去鲁迅家道别,然后回杭州。    此后,鲁迅与许羡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任何联系。这期间许羡苏夫妇在杭州、萧 山等地教书。直到1932年1月21日,鲁迅日记才又记有:“得淑卿信并钦文所赠茶叶两 合,杭白菊一合。”因2月11日许钦文被拘留,已经怀孕的许羡苏只好来到上海,由 周建人介绍他们夫妇住在善钟路(今常熟路)他的朋友家里。3月13日,海婴出疹子,鲁 迅与周建人急在大江南饭店订定二室,让海婴和护士等居住,其余家人住周建人寓(离 大江南饭店较近),周建人全家移住善钟路许羡苏寓。鲁迅虽与许羡苏已有一年多未见 面,但仍关心许羡苏的情况。1932年3月20日鲁迅给母亲信中说:“淑卿小姐久不见, 但闻其肚子已很大,不久便将生产,生后则当与其男人同回四川云。”善钟路在静安寺 附近,交通较方便,鲁迅却没有去探望过许羡苏。    从鲁迅日记获悉,在1933年9月23日和10月22日鲁迅两次收到许羡苏的信。这大概 是她在成都寄来的。鲁迅没有复信。从此,鲁迅与许羡苏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曾 经亲一如家人的师生之谊,令人意外地是如此的结局。许羡苏和周建人,却一直保持着 师生之谊,直到他们的晚年。    1994年8月25日为《书城杂志》而作。      (肖毛扫校自《书城》杂志1994年第11期) (XYS2003010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