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作人二三事 ·倪墨炎· 　　在去年１１月１３日文汇报《笔会》上刊出徐淦先生《访八道湾１１号》 。徐先生与周作人有过交往，还在八道湾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回忆显然有资料 价值。但可能因为事隔久远，难免有记忆之误，有些重要史实上的差错，我觉 得应予订正，免得以讹传讹。 　　一、徐文说：“４９年初，南京临近解放，知堂从老虎桥监狱由胡适们保 释出狱。”这是没有的事。南京临近解放，国民党当局对狱中囚犯作出处理： 判有期徒刑者交保释放，无期徒刑者转押上海监狱。所谓“交保”，并非要店 铺、企业或名人作保，有人去领接就放。与周作人同时释放的有何、陈、邓、 袁等人。如果真由胡适作保，当时的报纸恐怕要作重要新闻大加宣传了。徐文 说的是“胡适们”，好几个像胡适那样身份的人去作保，更是不可思议。 　　二、徐文说：“胡适向知堂担保，如去台湾，便由胡求蒋介石不咎既往让 他当个研究院士，知堂谢绝了。”这也是没有的事。这倒不是徐先生首说。当 年在周作人身边的一位在《亦报》工作的朋友，就曾在该报上发过“胡适硬拉 周作人”的消息，说是胡适“曾经小住上海，知道周作人出狱居沪，就叫人约 周往谈，但为周所拒，后来又约在彼此认识的某君家里吃饭，周仍婉辞”。这 样的消息当然大大抬高周作人的身价，可惜不是事实。（１）我没有能看到胡 适的１９４９年的日记，但我查阅了记事详细的胡适年谱，不见任何与周作人 直接或间接有关的记载。（２）周作人出狱后不久，即恢复了每日记日记的习 惯，什么人访问他，他访问什么人，与什么人有什么联系，都有记录，独无任 何关于胡适的记载。（３）周作人后来多次写到他与胡适的交往，却从无胡适 硬拉他去台湾的说法。在《知堂回想录》中写到，他曾托王古鲁向胡适致意， 并“劝其留住国内。虽未见听，但在我却是一片诚意”。其实，此时的王古 鲁是见不到胡适的，周作人无非是在王古鲁陪他游城隍庙时随便说说罢了。这 样的近乎无稽之谈的话，周作人也要写进他的回想录，如真有胡适拉他去台湾 的事，他还会不写吗？（４）胡适虽然反共，但民族界线是明确的坚定的。北 平沦陷时，他力劝周作人南下，周作人不听。抗战胜利后，周作人受审，俞平 伯亲笔写信希望胡适出面为周作人开脱罪责，胡适默不作答。后又有沈兼士、 俞平伯等十五名教授联名发出《为周作人案呈首都高等法院文》，对周作人有 所辩护，此文也寄给胡适，胡适置之不理。应法院要求，北京大学曾出具证明 ：周作人任伪职期间，北大校产及书籍尚无损失，且有增加。这份证明不可能 改变周作人犯罪性质，只供量刑时参考，而且这证明也没有校长胡适的署名。 然而当胡适的亲密助手傅斯年到南京时，文汇报、大公报和其他进步报纸的记 者纷纷责问：胡适为什么要为周作人辩护？傅斯年赶紧写信给北平的胡适告诉 他这种情况，并附去大刚报剪报《胡适之和周作人的藤葛》，要胡适注意。（ 此事见《胡适来往书信选》（下））从这里可见，胡适如真有保释周作人、拉 周作人去台湾的举动，进步舆论界会轻易放过吗？而从胡适来说，他会不顾舆 论指责，冒天下之大不韪吗？（５）胡适与周作人自五四运动以后，两人关系 不恶。但到了抗战胜利后的几年中，两人身份、地位已绝然不同。胡适不但是 中国驻美国的大使，而且是总统候选人参与竞选；还被任命为“总统府资政” ，胡适“坚辞”；又被任命为“外交部长”，胡适又“坚辞”；他已是当时的 “党国要人”。而周作人呢？已是臭名昭著的汉奸，出狱后仍是刑期未满的罪 犯。胡适会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去保释一名汉奸？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约 见、“硬拉”一名汉奸？总之，说胡适保释、硬拉周作人，既缺乏根据，也不 合情理。 　　三、徐文说：“他上书毛泽东，请求允许回八道湾故居，得到的回信是周 恩来写的，所请照准。他兴冲冲离开了上海。”这也不符合事实。周作人１９ ４９年７月４日曾给周恩来写了封五千字的长信，信末说：“本来也想写给毛 先生，因为知道他事情太忙，不便去惊动，所以便请先生代表了。”信中主要 为自己的历史臭表功，为自己的落水辩解，并无回八道湾的话。周恩来没有答 复。后来此信转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冯雪峰手里，冯也没有作复。１９５ １年２月１８日周作人给周扬写信，说他给毛泽东写了信，附上该信抄件。周 作人是否真给毛泽东寄了信，至今不得而知。但毛泽东决无任何形式的回复， 也没有将信下转。周扬接到信后，约他谈了话，但没有对他作什么安排。让周 作人搞翻译，最早由郑振铎提出，并为此奔走呼吁。１９５０年１月，国家出 版总署叶圣陶、署秘书长金灿然去看访周作人，叫他译书。几天后，郑振铎派 人送去原版《伊索寓言》叫周作人翻译。近来有人说，把周作人养起来，是周 扬的计谋，以便用周作人反对鲁迅。此说没有根据，是不实之言。 　　徐淦先生记忆有误，不必大惊小怪。考订无意或有意的曲解历史，是研究 者的责任和义务。 《文汇报》　　（１９９７０３１３№０８）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