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读“鲁迅败笔”

王乾荣 
中国青年报2002年8月2日

　 有一位张澍先生，近日做大文《中国近代著名人物败笔》，其中列举了鲁迅
的三个败笔。 

　 第一个败笔为刻薄。说明刻薄的典型例子，是鲁迅的一段话：“一要生存，
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
《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
他。”作者引了这段话后批评道：“生存、温饱、发展与后面所列诸因素并不存
在必然的因果关系。退一万步，即使存在因果关系，也不一定要统统‘踏倒’。
用批判、消灭这一条腿走路，只能蹦着走，既走不快也走不好。” 

　 刻薄，是批评鲁迅的人常常祭起的一件有力武器。先前和现在的很多批评家
说到鲁迅的刻薄之时，似乎多指他如何爱骂人，如何不讲“费厄泼赖”，如何
“刺人杀狗，骨骼尽解”，等等。这已经毫无新鲜味了。张先生上述批评，倒是
别具一格。所可惜者，我觉得他为了说明鲁迅的刻薄，连常识都不讲了。 

　 鲁迅明明说，“苟有阻碍这前途者”，“全都踏倒他”，这是决绝中的少有
的理智；反过来说，即使“鬼”吧，如果他不阻碍人的生存、温饱和发展“这前
途”，是一个善鬼，鲁迅也未必主张“踏倒他”。白纸黑字写着，张先生为什么
硬要给鲁迅戴上一顶李逵那样“不问青红皂白一路砍杀过去”的帽子呢？为了证
明别人刻薄，居然不惜造谣，把人家有条件的判断篡改成无条件的“统统”，可
谓煞费苦心。 

　 张先生所指鲁迅第二个败笔，是“对人的认识也存在一定的偏激”。他说
“鲁迅所恨之入骨的一些‘敌人’，其实远不像鲁迅所想像的那样坏。” 

　 这话虽然不新鲜，倒也有一定道理。鲁迅既然不是神明，不是至高无上的判
官，他所恨之人，怎么一定就是坏人呢？其他人也一样。鲁迅本人就为许多人所
“恨之入骨”，但我并不认为凡恨鲁迅者，就是坏人。 

　 张先生的问题，在他用以说明鲁迅这条败笔的例子。张说鲁迅对许广平的遗
言“忘掉我，管自己生活”，是“彻底否定夫妻感情”。那么，鲁迅是不是要求
他的妻子在他死后哭哭泣泣一辈子而不能自拔，才算人道，才有“夫妻感情”呢？
而说“忘掉”，就是“否定”，便真能忘掉吗？是谁在故意践踏鲁许的“夫妻感
情”？ 

　 这项败笔的又一例，是鲁迅临终告诫的“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
过活，万不可去做文学家和美术家”，成了张先生所谓“彻底否定自己毕生经营
的事业”之罪。“龙生龙，凤生凤”，但愿张先生之子将来能成就一个鲁迅批评
专家，以肯定“自己毕生经营的事业”。但鲁迅的“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就
不一定非借着老子的体面，强努着“做文学家和美术家”不可。周海婴后来“寻”
了点“小事”———无线电技术，他活得还好。鲁迅的这个遗言，吐露了一个负
责任的父亲的宅心，你怎么好忍心奚落呢！我看鲁迅这话，值得所有心比天高、
望子成龙的为人父母者参照。要说刻薄，痴人说梦般亵渎脚踏实地的父爱，恐怕
算得上一种。 

　 鲁迅的第三个败笔，据张先生讲，是“写了一些不那么站得住脚的文章”。 

　 此言不假，但属于废话。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哪一位圣人穷尽了真理，
所写的文章都站住了脚，真是惭愧得很。 

　 鲁迅一生也许有很多败笔，近一个世纪里被人们不断揭露出来，证明着其人
的局限性，都是很有意义的工作。但我却不断从这揭露中，看到了我们离鲁迅有
多远。鲁迅自己其实也多少知道他的败笔，即他心中的“鬼气”和“毒气”。但
人们如果把他的骨气、浩气、锐气、勇气、正气、志气，反当成鬼气和毒气来批
判，除了别有用心，恐怕只能说是自己的败笔了。用这样的“腿”赶批判鲁迅之
路，蹦也好，跳也罢，能否走快和走好，令人怀疑。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