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话说李敖 陈村 《李敖回忆录》 李敖/著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8.1初版/24.00元 《李敖快意恩仇录》 李敖/著 陕西旅游出版社/1998.11初版/26.80元 朋友来电话要我写篇抨击李敖的文章。抨击是好听的说法，也就 是骂人了。李敖这名字是这几年知道的，印象中是个十分鸹噪的人， 说过五百年文章最好什么的大话。李敖一辈子被很多人骂，他骂了更 多的人，加我一个不算什么。但是，要想骂人总得先读读人家写的东 西吧，找点破绽出来。他的东西原先读过一些，骂蒋介石的文章，说 青楼的文章。文章好读，有时可说是酣畅淋漓，但没看出有五百年的 功夫。他的东西太多，读不胜读，为取巧就读他的回忆录。 他的回忆录有两种，其一《李敖回忆录》，其二《李敖快意恩仇 录》。内容部分重叠。后一本可写可不写，乱了规矩，所以好看些。 两本书读下来，对此君了解了一些。下面谈谈体会。 李敖本是良家子弟，儿时虽有点顽劣，性喜哗众取宠，上课挑老 师的毛病，比起今日的吸毒开枪之辈，也算不出大的格。他当兵当得 有滋有味，只是被嘱“勿放肆”。言者也许是无心，此君不放肆已是 不能。他在社会上的挑刺和放肆，得到的不是温和的叮嘱，而是严厉 的囚禁。作为政治犯，他两次被国民党所抓，前后关了近十年。这一 关关出了妖魔鬼怪。本来一个连兵都当下来的人，能有多少反骨？关 上十年，绵羊也成了老虎，何况他天性就不安分。一个人被人家作弄 到这一步，倒真是没什么可害怕了，可顾忌了。监狱里种下大恨，所 以一出狱就出口伤人，穷寇也追，死尸也鞭，株连九族。对一个不为 他负责的社会，他不想负责也是可以想见的。当然他是用正义和公理 的名目，使的是没有章法的乱拳，加上唾星四溅，为自己辟出一块场 子。 一个人被单独囚禁在牢里，必须鼓舞自己生存的勇气。需要点大 话和空话是应该的。李敖的大话癖想必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再不说自 己好，还有谁记得自己，赞美自己呢？这赞美对他人也许是锦上添花， 对他是生命的维生素。他开口就说，说得多了惹人讨厌也是不管的。 李敖巴不得人家讨厌自己呢。讨厌也是一种重视，他一直是在被讨厌 的重视中过来的，所以被讨厌也是他的维生素。 被关日久，性欲没有正当出路，郁积成灾，脱口而出。他出口粗 野，行文时有污秽之语打点气氛，频频滑到下三路。关他的人不会想 到，他们的愚蠢要社会付出如此代价。在这个内心永不会平衡的人看 来，再也没有比用性来冒犯他人、冒犯社会更方便的事情了。天长日 久，也成了他的特色。口头禅一样，已经不必去问为什么了。 李敖在书中鼓吹自己的性能力和性趣味，并把自己意淫的对象彩 印到书里。他在这件事情上，有男人傻乎乎的可爱。原本是悲剧，被 他翻作喜剧。其实，从他欣赏的图片看，先生的趣味实在都是温饱型 的，肉感第一。高墙之下，安有完卵，要激烈或许有，要雅致却是做 梦了。后来的生活中，他的一爱又一爱，和盘托出重咂滋味，也是饥 寒之士在细数有吃的日子吧。 整部回忆录，我没看到他和朋友的深刻的思想交流，没看到他读 书读史的心迹。书的基调仿佛手淫，图的是自己快活。真是难怪他啊， 长期处在没有对象的环境中，处在扭曲的环境中，失去对象，忘了分 寸。真是难怪他，他被妻子出卖，被老友陷害，实在很难找出几个他 可以好好说话的人。李敖的一腔温情，只好留给涉世未深的女子，只 好留给他自己享用了。好文章都是用爱写成的，他被修理成这样，指 望他继续傻傻地爱来爱去就是与虎谋皮了。所以他的文章强辩有之， 尖刻有之，泼皮有之，污秽有之。不能说他只有欲望没有爱，只是这 爱毕竟不能专心了。回忆录中，夹诗夹文，常见不忍卒读之作。写得 最好的不是他的酸诗也不是情书，而是给他公敌和私敌余纪忠的一封 信。有理有据，环环相扣，文气贯然。 李敖根在大陆，身处小岛，四顾茫然。又被敌意所围困，眼界受 阻，心胸难阔。远看只见他手舞足蹈，近看才知道苍蝇多多。他像是 舞惯了，双手停不下来。他被害日久，心有警惕，防卫过当也是有了。 他知恩图报，但嫉恶如仇，不愿超脱，也是题中之义。对一个学者来 说，他获得难得的激情，丧失了内心的通达。他也赔进去了。狱中无 书，只好去研究“蒋公”什么的理论，有什么本钱就做什么买卖，欲 罢不能。他和小人纠缠得太紧了。再也玩不好了。一代枭雄。我代李 敖悲哀的是，真正的大师不是这样产生的。作为一个社会活动家或文 学活动家，作为一个仗义行侠者或耍泼弄刁的家伙，他的成就更高一 点。他还算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居然从国民党政府那里赢了两回 一块钱的官司，没有落一个闻一多的下场。 读完他的回忆录，我已没有去骂骂李敖的劲头。这年头，李敖式 的见一个灭一个的作派已经太盛，我就不学了吧。这个老头子，虽然 还在书的封面扮酷，一身红衣，上身前倾，一副要杀出平面印刷的样 子，其实内心伤痕累累。我犯不着再去害他一回。 文章写完时，传来台湾大选的消息，竞选“总统”的李敖先生仅 得一万多票，被那些他看不上的鸟人们压得头都不抬。我又想多了， 虽然他热爱台湾，为公众出气，处处占上风，在许多人看来，恐怕依 旧一戏子耳。 2000.3.23 凌晨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