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他说出忧伤和预感   ——关于黄仁宇的几点回忆   髙王凌      黄仁宇这封二万言长信寄到,正是八九年六月二日那天,风声已经很紧。中 午我赶到城里会见一位朋友,随后再回父母家一趟。黄先生的信,就是这时候收 到的。十几年过去了,回想起这些,又不觉恍如隔世。   这是一个很厚的牛皮纸大信封,我打开一看,却不是写给我,而是这样一封 收信人为解放军老干部Z的“公开信”。信写于五月十九日,我没有想到,信中 谈的就是眼前广场上的“风波”。   自那以后,出于信中所提的信念和对“历史解释”的重视,黄仁宇继《万历 十五年》后,又推出了好几部新著,在大陆赢得了千千万万的读者。   对黄仁宇,现在也有不少批评声音。有的对他“痛加叱责”,如不惜假设历 史上若没有蒋某(黄先生的研究对象),亦没什么了不得;不理解历史家写史于 数十数百年后,不论其为张三李四,所遇问题与情境却无法回避,不能先执一个 一笔抹杀的态度(更不能依靠儿时几本教科书上的材料)。对此情此景吾亦不能 “一一开蒙”。有的则借用所谓“后学”,不批至“体无完肤”不止。对这样的 朋友,我也只能回答说,这恐怕还轮不到黄仁宇,而首先应从那些“大人先生” 批起(从韦伯、马克思,……到华伦斯坦等等);我也说过,如能多读一点黄仁 宇的文章,如他这封八九年五月的信,感受定会有所不同。可惜的是,那时黄仁 宇的信还不能让大家读到。   黄仁宇的著作在大陆发行了几百万册,这可以说是一个很罕见的事,因此也 有人心理不大平衡。但我却想,黄仁宇可能并不属于某些人所谓的“思想家”, 而是一位“历史家”,用不着如此“破格对待”。从历史学的角度来说,对一件 事情,就不能只讲一些“空理论”、“大道理”,而必须让事实说话,从史实出 发(往往还要从前到后,打A、B、C讲起)。在这方面,黄仁宇总能带我们进入 “现场”,给我们一个切近的感受感知,包括他的自传和读蒋日记。如他解释国 共内战,以至减租减息失败之原因,——又如吾辈面对的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人口 作用,人众分租导致增产、减租,土地改革被忽略的目的意义,新民主主义何以 “放弃”,以及包产到户的深层原因等,——这样一些“实打实”的东西,即历 史家之所谓“理论”,并非只有研究方法,或国外经济学社会学才是理论。所以 读书也须得法,读黄仁宇也是一样。   最近几年,我开了好几门课。其中多有学生闻所未闻,和相异相左的说法 (因为是“选修课”,就不得不言人所未言,否则学生尽可“拿脚投票”,一走 了之)。我在内心里,竟好几次都碰到这样的问题,颇感为难,这就是:“要不 要讲真话”(有这样的想法产生,也是够怪异的了;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假话充塞 的世界)?每当这时,我也常会想起黄仁宇,想起他所说的直面“读之令人心悸 的现实和人所不敢沾手的现实”,从而得到鼓励。   我与黄仁宇先生相识,是在我访问美国期间(1987年)。沿着有名的赫逊河, 我曾去纽约上州专程拜访,也邀他来纽约参加中国留美学者历史学会的成立大会。 在那以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直到四年前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   我于八七年底离开美国前夕,在哈佛一个学术会议上后,他专门找我谈了一 些话,在场还有黄夫人。他特别让我转告朋友及有关方面:中国的下一步改革, 要注意先把下层关照好。其实,我能转告谁呢?尤其是,说来惭愧,我并不大明 白他这话的意思。   直到几年以后,九十年代中期,这一方面的问题开始显露出来,但这一机会 却未能被认识和抓着,我突然想起了黄仁宇的这些话,和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我 把这些告诉了杜润生杜老;谈及黄仁宇对中国事物的关心及他的远见,我们都深 为感叹。   黄仁宇已于二零零零年一月八日离我们而去了。几年前,我曾写文章纪念他。 今天,我还愿表达我的怀念和心中的感激。 (XYS20041201)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