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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术崇拜：武侠小说之精髓

郑庆生

现代武侠小说已经红火了半个世纪了。但作为文学另类，自其产生之日起，针对它的争论就
未曾停息过。批评者大都直指其荒谬的武功，而作者和赞誉者对此则一律避而不谈，而是抬
出来什么民族文化、民族大义来"据理力争"。好象这些被指责的武功在武侠小说里是可有可
无的，甚至他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只有民族文化、民族大义才是武侠小说的根本。
这样争论的焦点就在于武侠小说的本质是什么，"武"的地位如何。由于拥戴者的刻意回避，
至今仍无法得到明确。尽管在争论时，武侠学者对武功忌讳莫深，但在其它场合却是另外一
幅样子。从他们的著述中，你可以得到一个无可辩驳的回答：武侠的本质，正是他们在讨论
中所极力回避的"武"。

《中国武侠小说史》p301（罗立群著 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说："武功、打斗，在武侠小
说中至为重要。"；号称十年读武侠，七年评（不如说捧）武侠，武侠论著也最多的金学家
陈墨在《港台新武侠小说五大家精品导读》p17（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也这样说："金庸小
说不仅有大量的武功打斗描写--若非如此，就不是武侠小说了"；在《新武侠之趣》p26（学
林出版社1998）他又进一步强调"武侠小说，有武有侠，而且武在前，侠在后，可见'武'的
重要性。"；严家炎的《金庸小说论稿》p47（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干脆给武侠小说下了
一个确切的定义："武侠小说是这样一种小说：它必须写出侠士们在实现自己行侠仗义、救
民济世的抱负时，如何施展和依靠了他们那些超常的奇异的技能，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武功'
。作家越是施展才华，把侠士们这种武技描写得神奇独到，对读者可能越有吸引力。这正是
武侠小说区别于其他小说的独特之处。因此，武侠小说不能只有'侠'而没有'武'，'武'与'
侠'像躯体与魂魄般相辅相成"，可见所谓的"武"非但不是可有可无的，而且还是武侠小说的
灵魂所在。

武功的荒谬与否也是新旧武侠小说的分界线："旧派武侠小说的内功修炼比较简单，威力也
有限。新派武侠小说正是从此入手，大大拓展了侠客的打斗场面。往往是一剑刺出，遍布对
方三十六处大穴；这还不算，更有凌空点穴、隔物传功以及化功大法"（《千古文人侠客梦
》p89人民文学出版社陈平原1992）。不难看出，只有荒谬的武功才是现代武侠小说的特征。
至于武侠小说是如何吸引读者的，建国后第一部武侠论著的作者曹正文直言不讳道："最初
迷上武侠小说，是被惊心动魄的格斗看的眼花缭乱。"（《武侠世界的怪才》P24 学林出版
社 1990）。这非常据有代表性。严家炎也说"（武功）看到凶险之处，既感惊心动魄又是心
旷神怡。一般读者读金庸小说中的武功描写，恐怕也是这种感觉"（《金庸小说论稿》p49）
。事实也是这样，有哪个金迷或金学家不喜欢其中的武功吗？有谁这样说过吗？

金学家们不但告诉了我们武侠小说的本质是什么，也顺便说明了为什么只有"金"学，而没有
"古"学、"梁"学。严家严说"武功描写的成功，也是金庸小说所以迷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墨说"我们在金庸的小说中，看到了这种武功艺术描写的最高境界"。武侠的本质是武，那
么，"武"得最好、最玄的金庸被奉为"武林至尊"，以至诞生了"金学"，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从武侠小说中"武"所占的篇幅也不难验证上述结论，据统计金庸的小说中直接描写武功的就
占三分之一。所以，对于武侠小说来说，"武"是最最重要的。"无武不成侠"也是千真万确的
！唯有"武"才是武侠小说最本质的特征。

武侠小说是一个以"武"为主线的大杂烩，是"武功"不断升级、直至最后攻无不克的过程。历
史故事只是背景，爱情故事和民族大义也只是点缀。

"武"这个东西有个很邪性的特点：它必须要隐藏在其他的东西里面，越不易分辩越好。如果
把武侠小说这个大杂烩细分一下，有关历史的描写挑出来可以勉强成为历史故事（因为错误
太多）；爱情部分挑出来可以成为古代爱情小说；民族大义挑出来当作古代的侠义小说也问
题不大。但其中最最重要的"武"，如果挑出来是什么？

像小说中那样称为武术肯定是不行的。武术是拳脚相搏和使用传统武器的一种实用技术，是
进攻和防卫的实用手段，它要达到相应的目的。武侠小说里的功夫是什么？虽然作者把它吹
得天花乱坠，但它确实是一无所用，这种连花架子都算不得的假招子怎能叫做武术。按照金
学家的意思称它是"超武术"或"超技击"就更不行了。连最起码的功能和特征都不具备，又怎
能谈得上超呢？这简直就是对武术的侮辱。

"武"的本质就是武侠小说的本质，为此非常有必要确定它的身份。但这是作者和金学家最不
情愿的--因为它是巫术。

何为巫术，《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9）第1349页解释得清清楚楚："幻想依靠'超自
然力'对客体加强影响或控制活动。"武侠小说中份外招摇的，以"降龙十八掌""销魂掌""九
阴（阳）真经""乾坤大挪移""神照功""六脉神剑""神形百变"为代表的武侠神功，哪一个不
是装神弄鬼的、超自然力的法术？哪一个不是绝顶荒谬的虚幻巫术？它们与发外气救大兴安
岭之火的现代巫术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除了巫术还能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巫术是一种虚妄的技艺"，"常常与无限夸大人类主观意志的力量联系在一起"（《中国古代
巫术》P84山东人民出版社胡新生著1998）。武侠小说正是这样，把原本平常的打斗技巧虚
幻成了神魔的法术。"真理再前进一步就是荒谬"这句名谚，用以比喻武术和巫术的关系，是
再恰当不过了。小说中的"武功"全然不是中华武术，而是彻头彻尾的巫术，是古今巫术的总
汇和颠峰。

既然武功的本质是巫术，那么侠客无疑就是巫师了，他们也完全符合巫师的特征。金庸笔下
的人物如果是神或鬼，倒也无可厚非，但偏偏是有血有肉、情欲俱全人。巫婆神汉的本质，
也恰恰就是装神弄鬼的"半仙儿"。"巫师有两重性，一方面是普通的人，也有妻儿老小，…
…有人所共有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他们平时为人，降神时为神、为鬼，亦人亦神亦
鬼，一身二任"（《中国神秘术大观》p347百花州文艺出版社郑小江著1993）。打斗时是法
力无边的神魔，闲暇时又缠绵于爱情的武侠小说主人公，无疑是典型的巫婆神汉。正是他们
充斥着武侠小说。

金庸笔下的各路巫婆和神汉们，不但可以影响或控制客体，还可以决定人之生死，难道不是
巫术之颠峰吗？金庸的巫术和传统的巫术只是换了个托辞，传统巫术号称是鬼神附体后法力
无边，金庸们的新巫术是说通过某种科学的内功训练后，激发了人体的潜能而形成超自然力
的，它更能迷惑人。至于那些动人的爱情故事，也应该是发生巫婆和神汉间的感情纠葛。巫
婆神汉也是人，自然不能免俗，容易为财、色、得失起纷争，纷争的特色就是以巫术斗法。
巫术是低级鄙陋的社会相象，尽管有弊无利但生命力极强。它比任何科学的手段，都更来得
简单，因而也更容易吸引人。它有如罂粟，不但能够在贫瘠的的土地上发芽植根，还能在恶
劣的环境下生长，其花朵也份外的艳丽妖娆，还散发着撩人的异香，吸毒者更视它如命。

巫术自身还颇具渲染的潜力，它比科学都更加具有创造性。能创造出无中生有的东西，满足
人们的好奇之心。各种鬼名堂的法术打斗，正是"武侠"小说引人入胜的原因所在。

巫术的存在是无法否认的历史现象，也是世界性的，关键是如何看待巫术，以什么样的态度
来对待巫术。鲁迅在评论堂·吉诃德这个人物时指出，其错误就在于"糊涂的思想，引出了
错误的打法"。错误的打法就是迷信和耍弄法术，以自欺欺人的巫术对抗现实不碰壁才怪。
这也正是塞万提斯的立场。巫术本是糊弄人的"假招子"，让巫术经受检验是鞭挞和揭露它的
最佳手段。

在巫风盛行的近代中国，就多次出现过这种惨烈的检验。设坛做法妄想"刀枪不入"的义和团
结果如何？还不是几千义士敌不过几十杆洋枪；清军的马桶大阵又如何？只是在军事史上凭
添了一个屎尿横飞的战争奇景，差点没把洋鬼子的肚囊给笑破了。

国家级的巫术尚且如此，深山野洞炼就的法术还能高明到哪去？在现实生活中，即使巫婆神
汉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以武侠小说中的法术来取胜。如果硬来的话，也只能像堂·吉诃德
一样，被对手打得像"尸干"一般。《笑傲江湖》中"以气御剑"的神功，不过是刀枪不入的一
个变种。如果真的照此办理，恐怕连个"尸干"也难以保全。

众所周知，无论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在任何地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巫术都不曾发生过
任何的效力。以此行侠护国，都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头来害人害己。骑士文学和武
侠小说中的无敌神功，纯粹是子虚乌有。不管作者如何宣扬，它永远都是骗人敛财的鬼把戏。
巫术本身并不可怕，因为它没有任何的效力。如果没人相信，巫师行巫的结果也只能是自取
其辱。可怕的是人们思想中的巫术--巫术意识和巫术崇拜，无中生有的相信他们确有这种法
力。更加可恨的是对巫术的吹捧和神化，诱使你相信这种法力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断强化这
种意识。

让本是"假招子"的巫术远离实践的检验，并大肆吹捧它们的无边法力，是倡导和宣扬巫术的
最好方法。武侠小说正是这样。金庸们将文明社会中灰头土脸的巫师从阴暗的角落里恭请出
来，把他们逐一美化得光彩照人。每战必败的"假招子"，在作者笔下也成了战无不胜、攻无
不克、无所不能且真实无比的无敌神功。如此的神奇、有效的功夫，有谁会不动心吗？

现实生活中，巫婆神汉最最发愁的是如何表演自己原本不存在的法力。这实在太难了，让他
们绞尽了脑汁，而武侠小说却能轻易作到，只要以写实的文笔大肆描写法术的威力就可以作
到了。让鬼把戏成为神功，让法术显灵，还有比这更有力的宣传吗？还有比这更极端的渲染
吗？ 

为了抵御批评，武侠小说的作者们为巫师披上了民族大义的外衣，树立起民族精神的丰碑，
让非议者无从下手。为了掩盖巫师们身上的霉烂气味，还拼命的往里加香料。时时让他们救
民于水火，救国于危难。张口闭口"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整个又是一个巫术救国论。对巫
术的渲染和宣扬，武侠小说简直到了极至！

随着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空前泛滥，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当人们已经对其喜闻乐见的时
候，有谁能说大众对巫术还有甄别、抵抗的能力？侠席卷中国大陆已经二十多年了，有多少
人还能认得出它的巫术本质？一个天天都能见到巫师发威的人，难道还会怀疑巫术的真实法
力吗？

从文学渊源来看，武侠小说就是骑士文学在华人圈的反水，是荒谬文学的丑恶再现（见笔者
《骑士文学：武侠小说的镜鉴》光明日报2000年6月22日）。西方的骑士文学灭亡之后，巫
术也大为收敛。塞万提斯不但开创了西方现代小说之先河，也为欧洲近代科学的发展扫清了
障碍。在一个巫风弥漫的民族里，科学将永无立锥之地。在科教兴国已成为国策的今天，我
们还有什么理由沉浸于对巫术的幻想和期盼之中呢？有什么理由让充斥巫觋的武侠小说横行
于世呢？还有什么理由让"肉导弹"似的大侠频频横飞于荧屏、银幕呢？

武侠小说在本质上是这样一种作品：它是以弘扬民族文化为名，打着民族大义的旗号，以讲
故事的形式，向读者灌输巫术信仰，强化巫术崇拜。是害人的精神鸦片，是十足的坏书。
清除文学中的巫术，保卫我们的精神家园，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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