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刘晓波与钱钟书 钟凝 刘晓波骂钱钟书包含了两个方面:钱钟书的研究方法和钱钟书的人品。先说第一 个问题。 诚如刘晓波所说,钱钟书研究中国文化用的是注典引籍所谓“国学”的传统研究 方法。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研究缺少新思维新方法,导致整体水平不高,这是大家 早就感受到的。这不是钱钟书一个人而是整个业界的问题。 92年台湾李志仁出钱要拍一部大型的中国文化的专题片,请了社科院的几个研究 员写了本子,制片人请我去提意见。我对撰稿人说,到现在拍中国文化还拍这些 “鸡零狗碎”就没有意思了,因为已经拍了太多这类的片子。中国文化有什么、 是什么,这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好好想一想中国文化做为一个 系统,它的系统特征是什么,它的发展模式是什么,它的哲学超越是什么,它的 社会超越是什么,它的个性超越是什么。过去看中国文化都是纵向分切的,这是 中医中药,那是文学,那是艺术等等,现在应该从横的层面来看中国文化的精神 底蕴。撰稿人对此很不以为然,他们搬出了钱钟书,说,那钱钟书也成了“鸡零 狗碎”了?我说,对,钱钟书就是“鸡零狗碎”。这部片子后来没有拍成。以后, 中央电视台和北京大学的教授们搞了一个很长的中国文化专题片,果然就成了 “鸡零狗碎”。 社科院的那么多研究员,北大的那么多教授却只能搞出点“鸡零狗碎”,为什么 呢? 史学界历来有所谓“以史带论”和“以论带史”的区别,有些类似经济学中的实 证经济学和规范经济学的区分。一般来说,搞研究的人天然倾向“史”和“实证” 的东西,因为那被看成是“硬功夫”,搞出来的东西扎实,不容易发生歧义,容 易得到公认。而“论”和“规范”的东西就很个性化,它和个人的切入角度、思 维方式和价值观有密切联系,容易产生歧义,很难得到公认。应该说,用什么方 法进行研究,原本是研究者个人的自由,他人没有权力对此说三道四。 但是,研究方法这个问题在中国又有一些很复杂的背景。 第一、中国的典籍实在是太浩繁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与之相比。研究外国历 史、外国文化的时候,由于相对来说典籍不够丰富,常常借助其他资料进行推论, 你不必担心别人指责错误百出。但在中国可不得了,你就是一辈子勤勤恳恳、小 小心心也会踏入雷区。86年开中国文化学术讨论会时,复旦研究地理的一位老先 生谭琪骧引证历代地方志,就把杜维明、余英时、李泽厚这些人驳得差点没背过 气去--他们哪有时间看地方志啊。正是从那以后,认为儒学是中国文化主线这 一“大论”开始动摇了。所以,在中国搞“论”有它特殊的难度。 第二,清朝大兴文字狱,让知识分子闭嘴,不让他们“论”,逼出来一个“乾嘉 学派”。在统治者的提倡下,这个钻故纸堆注典引籍掉书袋的研究著述方法成了 “风尚”和“传统”,谁要没这两下子,就免开尊口。就连胡适、鲁迅这样的新 派人物都掉了进去,更遑论钱钟书了。 第三、清末民初,中西文化交汇,出了个王国维,史论兼备,本可以开出一条新 路,却被五四新文化一棍子打死在那里,既然中国文化是臭狗屎一堆,有了这个 “大论”还要“小论”干什么,谁还会费力气去说“也不尽然”云云呢?到了共 产党时代,封嘴封的更厉害,别说“论”,连“史”都没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真 正的一言堂,连秦始皇都要自愧弗如。 所以,改革开放后,由于国学失传,对国外社会科学的新发展也仅略知其皮毛, 文化界大部分人重新拣起传统研究方法是必然的。对于钱钟书来说,这也是他唯 一能走的路,高龄的他要换一种研究方法既便不是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难的。所以, 这个账不能算在钱钟书头上。公平的说,在用传统方法进行研究的大群人中,钱 钟书取得了最高的成就,他获得这些人的赞赏是理所当然的。 应该说,任何一种能产生价值的研究方法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在没有论证其不能 产生价值之前就否定一种研究方法,这不是正常的学术之道。英国著名现代派诗 人艾略特在谈到现代派时说,现代派不是一种否定,而是一种加入。经常拍着胸 脯自称现代派的刘晓波看来并不懂得现代派的真蒂。学术界需要不同的研究方法 并不能否定“鸡零狗碎”也有其价值,也有其存在的理由。 另一方面,80年代确实有一批人要冲出传统的“围城”,他们引入了系统论和其 他一些方法,借鉴了汤因比、韦伯等虽然并不真正了解中国文化,但却能从远处 观察其整体形态的外国研究者的观点,最著名的就是金观涛的“超稳定结构”论。 应该说,如果这个过程发展的好,历史文化界就能形成研究中国文化的不同视点, 类似在地球上和在宇宙空间观察地球那样。很可惜这个过程被破坏掉了,而破坏 这个过程的人,一个是金观涛自己,一个就是刘晓波。 金观涛做“河殇”的顾问,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就是不顾甚至歪曲历史事实 来“造论”。“河殇”的作者苏哓康等人,文人而已,他们那点零碎知识还不够 就饭吃,他们的目标是用笔煽情,只要能煽情,其他都无所谓,都是可以“创作” 的。金观涛虽然学化学出身,但有个学历史的老婆,而且以“学者”面目出现, 却明知“河殇”歪曲史实而“顾问”之。虽然在“河殇”解说词的小册子后面, 金观涛做了解释,说“河殇”很多地方不符史实但为了宣传云云,但他的功利主 义让许多真正的研究者侧目,而他自己以后再也没能搞出象样的东西来。研究一 旦走上功利的道路就必然如此。 刘晓波的“论法”就更奇特,他不“论”学问专“论”人,目标是专找大人物, 方法是只用判断不用推理,结论都是一棍子打死。刘晓波以骂李泽厚起家,因为 在80年代文化热中,李泽厚最热。李泽厚是中国最后几个可以勉强称得上“学贯 中西”者,他吸收了许多新思维新方法,同时典籍功力深厚,力图将这两方面结 合起来,虽然其学问的问题很明显,但得到普遍尊重。刘晓波骂李泽厚果然使那 些专门炒新闻的人得到材料,使不学无术的刘晓波一夜成名。现在,“钱学”最 热,刘晓波当然不甘寂寞,骂钱钟书可以使10多年来找不着骂的对象快被人遗忘 的他重新回到人们的记忆中。 功利主义和骂人堵死了本来很有希望的新研究方法之路,它败坏了学术空气,使 希望进入新方法的传统主义者疑惑不前,使已经使用新方法的真正的研究者怕被 人误解而沉寂。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刘再复。虽然他的观点有许多可探讨之处,但 他是位真正的研究者。他也批评李泽厚,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可谓君子之交 也。刘再复对刘晓波的骂人之道极其厌恶,结果麻烦惹到自己身上,只好洁身自 好去也。 再说人格。 刘晓波骂钱钟书的人格没有一点实实在在的材料,全都是臆断。中国知识分子生 活在共产党阴影下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这要从两面说。一方面,他们遭到真正的 剥夺,包括物质和精神;另一方面,他们对共产党拉起的“人民利益”的大旗很 难拒绝,也很难分清,被迫一步步当了殉道者。钱钟书进“毛选”编委会是中国 人民和中国知识分子对共产党抱有莫大希望的时代,几十年后刘晓波脱离历史环 境拿来说事,实在是蛮不讲理。 钱钟书成名是在共产党执政之前,所以他有资格进“毛选”编委会。“围城”电 视剧使他名声从学术界进入了社会,但这不是钱钟书的策划,他与电视剧毫无瓜 葛。观众认可这部电视剧进而认可钱钟书的小说,真真正正说明了钱钟书的文学 水平,这里面没有任何“名人策略”。刘晓波如果对此心中犯酸就应该拿出点实 实在在的东西来。 至于钱钟书的“清高”,原本是名人保护自己的时间和自己精力的通则,古今中 外概莫能外。比如刘晓波要去拜访亨廷顿,亨大爷一定不会理他,但是克林顿要 见亨大爷,即使他私心里瞧不上那位花总统,但断无不理之可能,此乃人之常 情也。媒体抄作这种“清高”,那是媒体的“新闻自由”,与钱钟书何干。 还剩下钱钟书拒绝哈佛教职的事。刘晓波那么推崇的哈佛要聘钱钟书,说明钱钟 书的学问、水平得到国际公认,并非“名人策略”造出来的。刘晓波犯了一个逻 辑错误,在钱钟书和哈佛之间必有一个刘晓波的判断为“非”:要么是哈佛没有 水平,它竟然要请一个刘晓波笔下的骗子来当教授。要么是哈佛和钱钟书都真有 水平,而刘晓波才是真正的骗子。 钱钟书说他的学问哈佛不懂,这是一句地地道道的实话。哈佛并非哪一行都是顶 尖,这是个常识。就说经济学,芝加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就比哈佛多得多,所以 弗里德曼幽默地说,获诺贝尔奖的途径之一就是上芝加哥。哈佛商学院的大牌教 授亲口对我讲,在商学院所有课程中,战略管理和领导能力哈佛领先,市场营销 是凯洛格领先、创业和企业家精神是斯坦福领先,而金融财务是沃顿和芝加哥领 先。所以学MBA的人一定要想清楚自己要学什么专业再考虑报哪所学校。学生是 这样,教授也是这样。哈佛的中国文化研究和教学没有一个人象钱钟书那样用 “掉书袋”的方法。用刘晓波的话说,钱钟书的书是故意设了障碍让人看不懂, 连刘晓波这个专门研究中国文化的中国人都看不懂,外国人能看懂吗? 哈佛的中国政治、文化研究水平并不高。几年前,前美国驻华武官魏老将军请我 吃饭时谈起了美国的对华政策,我对他说,美军占领日本时,请了文化学者本尼 迪克特对日本文化进行深入分析,麦克阿瑟将军基本上采用了她的建议,所以美 国对日政策是成功的。为什么美国败在中国手里三次?魏老将军说,我们的政府 和学者都不真正了解中国。哈佛的中国研究水平和美国总体对中国了解程度是联 系在一起的,对这一点,所有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人都有切身体会。在这样一种 气氛中,钱钟书到哈佛来干什么呢,当哈佛的花瓶吗? 刘晓波对钱钟书拒绝哈佛教职气愤溢于言表是有原因的。大约是93年,一个偶然 的机会,我听刘晓波那不利落的嘴唠叨了大半天,内容己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 记得他的一声感慨,他说(大意),我血管流的是外国人的血,可我偏偏是个中 国人,我真恨我怎么会有中国人的父母,搞得我现在在中国混不下去,外国也不 接受我。 后来听人说,刘晓波向许多西方国家的大学申请教职都被拒绝了,他申请还都是 三、四流的,象哈佛,他知道人家不会理他。可那个钱钟书牛B的给他他都不要。 刘晓波能不恨得直咬后牙槽吗? 刘晓波,扩大点说,还有苏晓康,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特色”而且成了“现 象”。在真正的民主国家没有他们产生的土壤。我和美国电视界有很多接触,他 们拍摄历史、传纪这类片子时极其认真,对史实反复考证,有争议的地方要把主 要的不同观点都摆出来,不象苏哓康,拿历史为政治服务,而且政治观点会从极 力拥护“新权威主义”即新独裁主义摇身一变成了“民主派”。也没有刘晓波那 样的“骂人家”,所以人家不用刘晓波。 刘晓波和苏哓康都是地道的共产党生出来的怪胎。他们从共产党那里继承了“唯 我独…”的思维模式,凡是不符合他们选定观点的史实、方法和人,都要篡改歪 曲和赶尽杀绝。他们还从共产党那里继承来“拉大旗做虎皮”的方法,扯了“自 由、民主”做挡箭牌和遮羞布,使那些善良的受攻击的人反击时颇有顾忌,有些 人虽心有不甘却被迫做了殉道者。 刘晓波的血管里流的是地地道道的共产党的血,因为他根本不知自由民主为何物。 他以为言论自由就是骂人自由,他以为民主就是以他的好恶为标准。现在,刘晓 波靠骂名人成了名人,而且总算有了骂名人的继承人,我常常想,如果余杰也来 骂名人刘晓波,那将是怎样的一场好戏!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