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我是一个恭逢其乱的孤魂野鬼 　　－－致Lotophagia君 　　Lotophagia君： 　　你好！ 　　很高兴经由新语丝与一位比我年轻的同道互通音问。你关心的许多问题都与 我不谋而合，这更让我高兴。承蒙谬奖，愧不敢当。没有人能“不学而知”，我 的一切思想都从现实中来。生活是一本不易读懂的大书，当代中国这本大书更难 以读透。某种意义上说，热爱思考的当代中国人是有福的，就像医生面对一位健 康者，只能与之无聊地扯闲片，只有遇到疑难杂症患者，才会技痒难忍跃跃欲试， 感到有了用武之地，所以我曾对一位思想界朋友说“恭逢其乱”。在“历史已经 终结”的西方民主国家，思想者学成屠龙术后，会发现“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庄子），除了对付恐龙化石，本地已经没有活着的孽龙可屠，想做圣乔治只能 去东方，因为东方还剩最后一条从远古活到现在的恐龙可供一展身手。于是中国 学成了当代显学，中国成了思想者的最后一块热土。 　　我的作品在网上已经有不少了。新语丝是得到我授权刊出拙作电子版的少数 几家网站之一，而且这里的拙作最多－－见“电子文库·专题专辑·张远山专辑” （http://www.xys.org/pages2/Zhang-Yuanshan.html）。第一部公开出 版的拙著《寓言的密码》就是独家授权新语丝全文上传的。此后我每有新书出版， 都会精选一部分专供新语丝读者，不过不再是全文，一方面网友未必有耐心读那 么多，另一方面我已在家写作九年，稿费和版税是我唯一的收入，特别有兴趣的 读者自然会通过网上书店“汉林书城”购买纸本（新语丝首页有链接，拙著目录 见http://www.hanlin.com/Front/subsearchResult.asp）。 　　由于《通天塔》的电子版在我知道新语丝前已经传上网，所以我一直没想到 把此书再特别授权新语丝。目前许多网站都有的《通天塔》电子版，其原始版本 由我的朋友京不特于1997年传上“橄榄树”网站。那个原始电子版与2002年出版 的纸本几乎没有差别，但相关资料少了些，阅读起来会有些困难－－本来在正常 环境下正常写作且正常出版的作品无须文本以外的辅助，但现在是三个“非常”， 因此没有适当的辅助和提示就“误解难以避免”（邓晓芒语）。现在我独家授权 新语丝一个权威电子版－－比纸本还要权威，因为纸本有一些勘误，并附上比纸 本更多的“相关资料”，或许对你和有兴趣的读者阅读《通天塔》有所帮助。 　　大札提及的问题，在“相关资料·作者自述”中的《跨越时空的〈通天 塔〉》、《哲学小说不同于文学小说的思维方式－－关于〈通天塔〉的答客问》 等篇中基本都已涉及，就不再赘述了。不过关于《通天塔》的繁复主题和无数伏 笔，这些自述里我都没有谈，因为文学虽然由作家的想象启其端，却必须依靠读 者的想象最终完成。除非读者的理解与作者的初衷完全背道而弛，作者才有必要 略做说明，但应该非常克制，比如可以明说不是什么，但最好不明说是什么－－ 这无关乎政治禁忌，而是文学戒律。作者没有权利剥夺读者阅读时自由联想的快 乐，否则就违反了文学的基本游戏规则。因此我对乌托邦运动的种种反省和批判， 主要不在关于《通天塔》的自述里，而在我的其他作品里－－我已经出版了十一 部著作。 　　我对海德格尔完全没有好感，他在中国知识阶层中红得发紫，说明大部分中 国知识人都是人云亦云之辈，耳食跟风之徒，罕有知识分子应有的独立品格和精 神器宇。至于“在中国掀起基督教热的刘小枫”，近年又文不对题且不得要领地 胡乱贩卖列奥·斯特劳斯的保守主义，2001年我曾写过一篇长文《废铜烂铁如是 说－－读刘小枫〈尼采的微言大义〉》予以批评（新语丝上也有），由此还闹出 不小的风波，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和伪扮“民间”的犬儒主义者对我更增敌意。 　　你说你的理解与《风流人物》的作者命意正好相反，真是为《通天塔》的被 误解补充了一个好例，这充分说明在中国的当下语境中，自由表达难，正确理解 更难。但我对你提到的《风流人物》作者的想法更有感触，他认为乌托邦的“崇 高理想得不到实现是因为社会客观条件的限制，换言之，除了物质条件的限制外， 因为人民群众的‘觉悟’不够高。”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为你补充一个例子吧。 　　余华在接受意大利《团结报》记者采访时这样回答下面这个问题： 　　记：如今中国还留有哪些文化大革命的痕迹？ 　　余：那段时间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场灾难，但现在来看，它同时也是一笔财 富。毛泽东是一位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今天的我们希望创造伟大的思想，把自己 从过去中解放出来，毛泽东也抱着同样的目的。只是他没有明白，中国人民那时 还不够成熟，无法实现他的理想。 　　（《我能否相信自己－－余华随笔集》，第231页，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余华的看法与《风流人物》的作者完全一致，决非偶然，说明持这种看法者 人数不少。不知道余华和《风流人物》的作者是否认为，中国人民现在已经足够 成熟，觉悟已经足够高，乌托邦的“崇高理想”已经到了可以实现的时候？余华 是当代中国最有才华的小说家之一，这已经是公认的定评了，然而其“希望创造 的伟大思想”水平不过如此，等而下之者更勿论矣。－－喜欢余华的读者也许认 为我仅凭一句答记者问就下断语过于轻率，我正在写一篇余华论，尚未完成，文 中将有更多的论据和充分的论证。 　　我认为，对乌托邦运动的反省和批判不能因为该运动在全世界已经终结、在 中国已经能源耗尽就轻易停止，不能不负责任地抛下历史的沉重包袱，“团结一 致向前看”，更不能因为乌托邦运动在中国因能源耗尽而日益显露出末世衰竭之 相，国家机器的压迫因国际国内各种正义力量逐渐增强的制衡作用而被迫有所减 弱，就奴才相十足地谄媚为“盛世”。当今中国是全世界保留最多的乌托邦惯性 和残余势力的国家，因而也是全世界最有可能重新爆发乌托邦狂热并重演其灾难 的国家。中国是对二十世纪乌托邦运动清算和批判最不彻底的国家，甚至还没有 真正开始，所以我没有看到多少从历史“灾难”的反省和批判中得到的精神“财 富”，至于余华把“灾难”直接视为“财富”，我认为纯粹是昏话。 　　虽然1980年我弃理从文的主要目的就是投身于对乌托邦运动的反省和批判 （“清算”是法律框架内的国家行为，个人只能“反省”），致力于防止乌托邦 瘟疫再次席卷中华大地，但我个人至今也没有什么成绩，因为我有两大先天不足。 　　第一项不足是，我始终自觉地保持边缘角色，既拒绝进入体制内学术圈，也 拒绝被体制内文学圈招安，同时谢绝以“名家”身份为报刊写歌功颂德的“命题 作文”，谢绝以“嘉宾”身份到电视台粉饰太平。朋友们都说我是“孤军奋战”， 我则自称是“孤魂野鬼”。不妥协、不合作的强硬姿态，使我不可能得到官方媒 体的支持和掌控相当话语权的各种体制内利益集团的亲睐，因此尽管我始终把目 标读者锁定大众，而非小圈子里的自说自话、窃窃私语，但国内大众对我的作品 还是很陌生。拙著的责任编辑都为拙著印数仅有一两万册感到可惜和意外，建议 我为扩大读者群、提高知名度调整一下姿态，起码柔软一些，要有一点市场营销 意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既不为官方写作，也不为市场写作。好在我的读者 总数虽然不多，却相当稳定，热爱思考的读者不会受媒体是否宣传的影响，甚至 会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拙著比大部分体制内著名学者和体制内著名作家的烂书销 得都好，这是许多出版社的优秀编辑愿意承担可能惹麻烦的风险而坚持出版拙著 的经济理由。 　　第二项不足是，因时代困境，我在早期教育中没有条件打下坚实的学问底子， 所以思考和写作时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只能提出问题，而无法给出答案。 　　第一项不足是个性使然，没法可想。第二项不足则可以弥补，但并非我自己 重新投胎去补足童子功，而是由比我年轻更比我优秀的国人，去完成我力有不逮 的工作。我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你和你的同代人身上，所以我非常希望得到你和 你的同代人的帮助，更欢迎你和你的同代人对拙作多多批评。 　　因为你的信是公开信，所以我的回信也是公开信。同时我请方舟子把我的电 子信箱告诉你，以后可以直接与我联系－－当然还可以继续发表在新语丝上与读 者共享。什么时候路过上海，请来敝寓一晤。 　　张远山2003／8／3 (XYS2003080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