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让自由意志来一次尽情的喷发－－一个令人动容的真实故事 　　张远山 　　小序 　　与读者交流是我生活中最愉快的事，因为读者对我很好，我对读者也不错。 我与读者两不相欠，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君子之交，江湖邈远，莫 逆于心－－有信从远方来，不亦乐乎？然而，不久前我收到的下面这封读者来信， 却意外地让我悲伤，我第一次感到对不起读者。这是一个令人动容的真实故事， 不同于我已写过不少的虚构寓言，值得让更多的读者知道。以下读者来信和我的 回信都是节引，略去了若干不宜公开的私人细节。 　　2003年8月5日 　　一 　　张远山先生： 　　您好！ 　　您曾经走入我个人的历史。 　　2000年，大四时，在《书屋》上读到您的第一篇文章《被愚弄的兔子与被弄 愚的乌龟》，从中感受到了思维的乐趣。 　　2001年，二十三岁的我在×××（东北城市甲）教书，在网上看到了您的文 章，一口气读完了新语丝以及网上能找到的您所有的作品，感悟良多。曾在高一 课堂上宣讲您的作品。 　　2002年，因诸多原因，我又回到家乡××（东北城市乙）郊区教书。然而， 人生的道路并非都是坦途。不久，我出现了思维混乱，毫无联系地胡想，甚至认 为学校的教学楼会像通天塔一样倒下，把我压扁（当时我就住在教学楼里）。等 到学校把我的情况告知我的父母，父母打车领我去××（东北城市乙）看病时， 我不知车去××（东北城市乙），竟在车上喊道：“到上海去，找张远山先生。” 一个月后，我的病痊愈。不久，我又默默回到学校教书，直到如今。 　　您对我影响的过程，就是您走入我个人历史的过程。现在，我希望您再次走 入我个人的历史，给我以积极的启示。 　　（按：以下三段涉及私人问题，略去。） 　　您并不是在孤军奋战，许多您的读者都在默默注视着您，给您信心和力量。 　　最后，祝您家庭幸福，写出更多的好文章。 　　朱×× 　　2003年7月27日 　　二 　　朱××君： 　　你好！ 　　你的信让我心情很沉重，我想起了鲁迅的话：“中国的筵席上有一种‘醉虾 '，虾越鲜活，吃的人便越高兴，越畅快。我就是做这醉虾的帮手，弄清了老实 而不幸的青年的脑子和弄敏了他的感觉，使他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同时 给憎恶他的人们赏玩这较灵的苦痛，得到格外的享乐。”（《答有恒先生》）鲁 迅说的“使他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这灾并非鲁迅所为，而你的“思维 混乱”却似乎部分由我所致，即使主因是现实，你的灾起码由我间接加重。为此 我非常不安，尽管我很高兴你现已康复，并希望你从此具有彻底的免疫力。 　　在中国，麻木地安于做稳奴隶，俗世生活就会如鱼得水乃至飞黄腾达，但失 去了人最根本的尊严和自由；而不太麻木地感受身边的种种不合理，不肯安于做 一个卑贱的奴隶，精神上就会有种种苦痛，现实中还会处处碰壁。我的不安是， 如果后一种情况部分地因读了我的作品所致，我是否应该对读者的精神苦痛和现 实碰壁负某种责任？我想是的，作家必须对自己作品的社会影响负相当责任，这 使写作不同于一般的职业，因为写作影响人们的心灵。 　　不过，我不认为心灵的苦痛尤其是由自由思想导致的精神苦痛是一件坏事， 我比大多数中国人痛苦得多，极少有所谓的娱乐，为此有朋友称我为“苦行僧”。 我已经“苦行”了二十多年，我的九九八十一难尚未遍历，因而至今没有取得自 由的真经。然而我并不以此为苦，正如你所知，自由思想还有莫大的乐趣－－当 然更重要的是，自由思想使人成为人，使人活得有尊严。 　　如果必须在“尊严↘失败↘痛苦”和“屈辱↗成功↗享乐”之间做选择，我 无条件选择前一生命路径，因为前一生命路径两次下挫最终抵达的谷底，也远远 高于后一生命路径两次上扬最终抵达的峰项。但不少中国人都选择了后一生命路 径，因为他们认为“成功”即有尊严，“享乐”就是生命的意义。其实在中国社 会中，成功者的“尊严”只是等级社会中高级奴才之“威严”，这种“威严”必 须与其他更低下的奴隶相比才有，真正的人的尊严却不必与别人相比就自身固有。 中国的“成功人士”都心知肚明，成功后的“威严”不可能为成功前的“屈辱” 雪耻，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发迹史都讳莫如深－－公开发布的一定是假货。而“享 乐”更是猪的哲学。我记得古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过：“高贵的人把尊严和自由 视为人生目标，只有低贱的奴才和妓女才把成功和享乐视为人生目标。” 　　两千多年来，捍卫尊严、争取自由的绝大多数中国人确实都失败了，为此付 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生命，但他们即使失败，依然是真正的人－－这是成功的奴 隶不可能企及的境界。中国的文化环境，很容易把一个敏感的人逼疯，所以追求 尊严和自由的中国人，两千多年前就已被孔子称为“狂狷者”，他们在实际生活 中，也常常佯狂乃至真狂，如奚落孔子的狂接舆，击鼓骂曹的裸祢衡，“安能摧 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以利锥锥其两耳”的徐渭，现代则有痛骂袁贼的章疯 子，当代也有自称疯狗的食指－－1989年夏天，我在北京与食指有过一夕长谈， 我的疯话很让他吃惊，问我为何不写出来，我说准备工作还未做好－－尽管我回 沪半年后就开始动笔写《通天塔》。鲁迅的第一篇小说《狂人日记》写的就是一 个疯子，疯子认为整个中国历史就写着“吃人”二字，不愿被吃也不愿吃人的人 只好发疯。我的第一部小说《通天塔》写的也是一群疯子，这群疯子把中国彻底 改造成了一座疯人院，而且疯子们居然自以为不疯。但你应该记得《通天塔》的 题记：“人类是命定的疯子，以至于只有再疯一次，才有可能不做疯子。”（帕 斯卡尔语）所以只有真正地发一次疯，才能从疯人院里解脱出来。有朋友称我为 “张半疯”，我欣然受之。徐文长、鲁迅都是敝同乡，章太炎是余杭人，也属于 越人，吾乡自古盛产疯子，我很愿意继承发扬这一优良传统。 　　每个人都想要尊严和自由，但大多数中国人只想轻易得到尊严和自由，而且 他们想轻易得到的，还是恩赐的特权性质的假尊严和伪自由。他们决不愿为了与 全体国人共享的真尊严和真自由，付出艰苦卓绝的自觉努力。这种人无论获得了 多大的特权，依然是不得已的奴隶或不自知的奴才。更可悲的是，大多数中国人 终生甘于屈辱，苟且钻营，却既没能成功地爬上高位，也没能得到渴望的享乐。 他们宁可接受主流价值的愚弄，沿着两千年来为愚公的子子孙孙设定的人生路径， 把自己贬值为与乃祖乃父毫无区别的可怜的猪，也不愿通过抗争努力提升仅有一 次的生命之境界，在我看来是真正的发疯，不自知的发疯。我真希望每个中国人 都能像你我一样，“从疯狂中疯狂出来”（《通天塔》语），让自由意志来一次 尽情的喷发，至不济，也是“一头特立独行的猪”（王小波语）。 　　当然，用什么方式抗争，打算付出多大代价，事先应有一番量力而行的理智 权衡和知己知彼的长期准备，不应盲目冲动。如果经过了深思熟虑，做好了充分 准备，打算坦然接受最坏的结果，那么每个中国人都有可能摆脱两千年来的历史 宿命，做一个有尊严的自由人－－即使在走向自由的路上失败，也虽败犹荣。 　　（按：下以内容涉及私人问题，略去。） 　　感谢你的支持，祝你身心健康！ 　　张远山 　　2003年8月1日 (XYS2003080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