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www.xys3.org)(groups.yahoo.com/group/xys)◇◇ 写给然然 然然：您好！ 我是一位22岁的大学生，今年还在哈佛大学读大三，这是靠我父母的教育 才得以进入的，所以我很感谢他们。 我的父母知道我不那么聪明，所以就叫我“笨鸟先飞”。所以我到现在还 没有被哪所学校踢出来。我有时候也讨厌上学，也有心加害书籍。不过美国的书很 贵，所以我总是在读完以后卖掉，换一顿扬州炒饭吃。 每次卖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来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小偷，指 着一个绞刑架，问一个老牌小偷：‘我恨这个绞刑架！它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如果我能烧了它改多好？’那个老牌小偷说：‘如果没有这个绞刑架，那么会有多 少人来做小偷啊？小偷多了，我们岂不是要一起饿死？’” 然后我就会觉得心里舒服很多。因为如果没有读书，考试，那么我还有甚 么办法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一个相对来说好一点的人生呢？社会总要把努力勤奋的 人和懒惰无聊的人区分出来。读书，考试总算是一个办法吧。 读书曾经剥夺了我很多的东西。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几乎没有甚么自己自 由支配的时间。每天吃完晚饭，我可以看半个小时的闲书，几乎仅此而已。因为我 不相信我能做好自己讨厌的事情，所以我只好试着去喜欢读书。结果竟然不错，也 算是运气好。 如果你不嫌烦，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真的。我认识四个22岁 的人，都是自己离开家乡，独身闯荡。一个从哈佛毕业，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每 年拿人民币五十万以上的工资，每天的工作是有挑战性的，但是有充实感，还有还 算丰富的业余生活。一个从复旦毕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每年拿人民币十万 的工资，每天的工作是紧张的，工作时间也不短，业余生活也算有趣。一个从一家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三流大学毕业，在一家私营企业做销售工作，每年拿人民币两 万，每天只工作八小时，只不过一直担心不要失去这个工作，否则再找一份可不好 找，虽然有很多业余时间，但是没甚么钱。一个从中专毕业，在一家小工厂打字， 每年拿人民币六千，每天工作八个小时，就是要三班倒，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 保住这个工作，否则只好回家吃爸爸妈妈。 我深信，这个世界不是一个童话的世界。现实对于懒惰和无知的惩罚是残 忍的。一次关键时候的错误很可能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没有家庭背景，靠自己闯 荡的人要过上体面的生活，要么努力读书，然后努力工作，要么去做骗子。不过做 骗子很危险，因为世界上有方舟子这样的人，所以他们可能朝不保夕。(偶尔可能 有例外) 你以后做甚么样的人其实和你自己最有关系，所以读不读书说到底是你自 己的事情。如果我是你的爸爸妈妈，才不管你呢。那么大了，自己去决定以后要过 甚么样的日子。读书不过几年，以后可是还要活好多年的。(假定你不想早死) 我让你讨厌的话说完了，再说一点你可能喜欢听的。我认为每个人的能力， 天赋，环境，机会，野心，都不同，所以不是都应该去争取做最好的。做力所不能 及的事情可能也是一种愚蠢。比如说在哈佛有很多在各个方面比我强很多的人，我 最多是心里羡慕人家的本事而已，而不会去要求自己去跟人家比。我只要在努力， 就问心无愧。我很欣赏杨降说的话，抄给你共勉： “且看咱们的常言俗语，要做个“人上人”呀，“出类拔萃”呀， “出人头地”呀，“脱颖而出”呀，“出风头”或“拔尖”、“冒尖”呀 等等，可以想见一般人都不甘心受轻忽。他们或悒悒而怨，或愤愤而怒， 只求有朝一日挣脱身上这件隐身衣，显身而露面。英美人把社会比作蛇阱 （snakepit）。阱里压压挤挤的蛇，一条条都拼命钻出脑袋，探出身子， 把别的蛇排挤开，压下去；一个个冒出又没入的蛇头，一条条拱起又压下 的蛇身，扭结成团、难分难解的蛇尾，你上我下，你死我活，不断地挣扎 斗争。钻不出头，一辈子埋没在下；钻出头，就好比大海里坐在浪尖儿上 的跳珠飞沫，迎日月之光而生辉，可说是大丈夫得志了。人生短促，浪尖 儿上的一刹那，也可作一生成就的标志，足以自豪。你是“窝囊废”吗？ 你就甘心郁郁久居人下？ 但天生万物，有美有不美，有才有不才。万具枯骨，才造得一员 名将；小兵小卒，岂能都成为有名的英雄。世上有坐轿的，有抬轿的；有 坐席的主人和宾客，有端茶上菜的侍仆。席面上，有人坐首位，有人陪末 座。厨房里，有掌勺的上灶，有烧火的灶下婢。天之生材也不齐，怎能一 律均等。 人的志趣也各不相同。《儒林外史》二十六回里的王太太，津津 乐道她在孙乡绅家“吃一、看二、眼观三”的席上，坐在首位，一边一个 丫头为她掠开满脸黄豆大的珍珠拖挂，让她露出嘴来吃蜜饯茶。而《堂吉 诃德》十一章里的桑丘，却不爱坐酒席，宁愿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装斯文， 不讲礼数，吃些面包葱头。有人企求飞上高枝，有人宁愿“曳尾涂中”。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有人是别有怀抱，旁人强不过他。譬如他宁愿“曳尾涂中”，也 只好由他。有人是有志不伸，自己强不过命运。譬如庸庸碌碌之辈，偏要 做“人上人”，这可怎么办呢？常言道：“烦恼皆因强出头。”猴子爬得 愈高，尾部又秃又红的丑相就愈加显露；自己不知道身上只穿着“皇帝的 新衣”，却忙不迭地挣脱“隐身衣”，出乖露丑。好些略具才能的人，一 辈子挣扎着求在人上，虚耗了毕生精力，一事无成，真是何苦来呢。 我国古人说：“彼人也，予亦人也。”西方人也有类似的话，这 不过是勉人努力向上，勿自暴自弃。西班牙谚云：“干什么事，成什么人。” 人的尊卑，不靠地位，不由出身，只看你自己的成就。我们不妨再加上一 句：“是什么料，充什么用”。假如是一个萝卜，就力求做个水多肉脆的 好萝卜；假如是棵白菜，就力求做一棵瓷瓷实实的包心好白菜。萝卜白菜 是家常食用的菜蔬，不求做庙堂上供设的珍果。我乡童谣有“三月三，荠 菜开花赛牡丹”的话，荠菜花怎赛得牡丹花呢！我曾见草丛里一种细小的 青花，常猜测那是否西方称为“勿忘我”的草花，因为它太渺小，人家不 容易看见。不过我想，野草野菜开一朵小花报答阳光雨露之恩，并不求人 “勿忘我”，所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我爱读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之句，也企慕庄子所谓“陆沉”。 社会可以比作“蛇阱”，但“蛇阱”之上，天空还有飞鸟；“蛇阱”之旁， 池沼里也有游鱼。古往今来，自有人避开“蛇阱”而“藏身”或“陆沉”。 消失于众人之中，如水珠包孕于海水之内，如细小的野花隐藏在草丛里， 不求“勿忘我”，不求“赛牡丹”，安闲舒适，得其所哉。一个人不想攀 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 成自己能做的事。 而且在隐身衣的掩盖下，还会别有所得，不怕旁人争夺。苏东坡 说：“山间之明月，水上之清风”是“造物者之无尽藏”，可以随意享用。 但造物所藏之外，还有世人所创的东西呢。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 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书上的描摹，戏里的扮演，即使栩栩如生， 究竟只是文艺作品；人情世态，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往往超出情理之外， 新奇得令人震惊，令人骇怪，给人以更深刻的效益，更奇妙的娱乐。唯有 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而不是面对观众的艺术表 演。 不过这一派胡言纯是废话罢了。急要挣脱隐身衣的人，听了未必 入耳；那些不知世间也有隐身衣的人，知道了也还是不会开眼的。平心而 论，隐身衣不管是仙家的或凡间的，穿上都有不便——还不止小小的不便。” 我自认为要紧的话都说完了，但还有两句不那么要紧的话： 别讨厌刘亦婷，据我了解她是好人。 烧书实在太奢侈了，下次宁可拿去卖掉的。换张葱油饼吃也好。 一位22岁的大学生 田晔 ◇◇新语丝(www.xys.org)(www.xys3.org)(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