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愤怒、自豪和疑问(The Rage, the Pride and the Doubt) 法拉奇(Oriana Fallaci)(旅居纽约的意大利女作家) 《华尔街日报》2003.3.13.   试图回避关于这场战争是否应该打的问题,战胜那些仍撕裂着我的不情愿和 怀疑,我经常对自己说﹕“如果伊拉克人能够自己铲除萨达姆.侯赛因该多好; 如果他们能够像我们意大利人1945年对待墨索里尼那样,处决他,然后倒绑着他 的双脚吊起来该多好。”但这都没用,或者只从一个方面有意义﹕意大利人在 1945年能够从墨索里尼手下解放出来,是因为盟军已占领了五分之四的意大利; 换句话说,是因为有了二战。没有那场战争,我们就一直得有墨索里尼和希特勒。   在二战中,盟军毫不留情地轰炸了我们;我们像蚊子一样地死亡。盟军也同 样在阵亡,在萨勒诺、在安兹欧、在卡斯诺(意大利三城市)、在从罗马到佛罗 伦萨的道路上。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45,806美军和17,500英军阵亡,还有来自 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印度和巴西等的盟军;还有选择了戴高乐的 法国人,还有选择了第五或第八军的意大利人。有谁能猜到在意大利有多少盟军 的墓地吗?60多个。最大、最拥挤的是美国军人的,在拿图诺,有10,950个墓碑; 在佛罗伦萨附近,有5,811个。每一次我路过那里,看到那潮水般的十字架,我 都因悲痛和感激而颤栗。   在意大利当时也有一个叫做“全国解放前线”的抵抗(法西斯)组织,盟军 给他们提供武器弹药。我当时虽然只有14岁,但也参加了这个抵抗运动。我清楚 地记得,勇敢的美国飞机冒着射向空中的枪林弹雨,向图斯坎尼地区空降援助。 准确地说,他们在一个晚上空降了一支突击队,帮助建立一个叫做卡拉电台的短 波站。但是,这10名能说流利意大利语的美国人在三个月之后被纳粹抓住,遭拷 打之后,和一名参与该活动的叫做安娜.玛利亚的意大利女孩一起被处决。   所以,对这场战争到底该不该打,我仍有两难选择。我试图能够在这里讲明 我的理由。首先,和那些从来不怒吼反对萨达姆和拉登,只知道向布什和布莱尔 吼叫(他们在罗马的反战中也举着牌子喊反对我,希望我被炸死)的反战者们正 相反,我对战争十分了解。我知道什么是生活在恐惧中﹕在战火袭击下奔跑,目 睹亲人被杀害、房屋被摧毁,在饥饿中梦想着一块面包和一杯水。更难受的是要 为(或者感觉要为)别人的死而承担责任。   我知道这些,因为我属于二战那一代人;作为抵抗运动中的一份子,我本人 也是个战士。我知道这些,因为我生命中的相当一个部份是战地记者。从越战开 始,我就亲身经历了那些只是在电视上、在把西红柿酱当血的电影里看到战争的 人们所无法想象的恐怖。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我对战争的痛恨远超过那些认真的、 或者玩世不恭的反战者们。我痛恨战争。我写的每一本书里都流露着我对战争的 痛恨,我不能忍受见到枪。但是与此同时,我不接受“所有的战争都是非正义、 非法的”这种观点,或者说这个口号。抗击希特勒、墨索里尼、日本天皇的战争 是正义、合法的;我的祖先们打的反对侵略者的意大利重生战争是正义的、合法 的;美国抗击英国的独立战争,和其它为了自由和尊严的战争也同样是正义的、 合法的。我不相信那些卑劣的对罪恶的饶恕,那些虚伪的对邪恶的绥靖,和那些 轻而易举的宽容。我更蔑视那些对世界和平进行讹诈的人。当和平的前提是驯服、 恐惧、失去尊严和自由,这就不再是和平,而是自杀。   令我对这场战争到底该不该打产生两难选择的第二个原因是,这场战争不应 该现在打。我希望,希望这是合理的,这场战争在一年前就打了,在世贸大厦的 浓烟未消、整个文明世界都心向美国的时候。如果那时候就打了,那些从来不反 对萨达姆和拉登的“和平主义者”们今天就不会在那些广场上诅咒美国。好莱坞 的演员们就不会扮演救世主,暧昧的土耳其就不会玩世不恭地拒绝美军通过其基 地抵达伊拉克北方前线。虽然那些欧洲人今天用他们的吼叫给阿拉伯世界的反美 声增加了分贝,但是一年前,没有人怀疑又一个珍珠港事件发生,美国完全有权 利反抗。事实是,这场仗绝对应该早就打了。   我的意思是,在克林顿任总统期间,小的珍珠港事件早就在国外发生着,在 索马里、在肯尼亚、在也门。正如我一遍又一遍反复讲的,我们不需要911才看 清那个癌瘤。那是一个存在了几十年的事实,911事件只不过是一个令人痛苦的 确认﹕医生摇晃着X片,残酷地告诉你,“亲爱的先生,你得了癌症。”   如果克林顿少和风骚女郎们混时间,正经地利用了白宫,或许911就不会发 生。当然不必说,如果老布什在海湾战争时就铲除了萨达姆,911发生的可能性 就更小。天呢,在1991年的时候,伊拉克军队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他们溃散得那 幺快,那么容易,连我都抓住了四个兵。我在一个沙漠沙丘的后面,就我一个人, 四个像枯髅样、身着破烂军服的人,高举着双手向我走来,并低声喊着﹕“布什, 布什。”他们的意思是,“请把我抓住当俘虏吧,我很渴、很饿。”我把这四个 俘虏送给了海军陆战队,可那个负责的美军不仅没有祝贺我,却不满地嘟囔了一 句﹕“该死的,还有这么多!”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没有去巴格达,没 有铲除萨达姆。为了感谢美国,萨达姆试图暗杀让他保住了权力的美国总统。所 以,有时我设想,这场战争是不是一场等待已久的复仇,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承诺。 就像莎士比亚的悲剧;或者是希腊悲剧。   令我对这场战争犹豫的第三个原因是,一个已经犯的事实错误﹕我们不得不 承认,自从911 一直到去年夏天,所有的谴责都集中在拉登、盖达和阿富汗那里, 萨达姆和伊拉克完全被忽略了;只是当我们知道拉登还好好地活着,“无论死活, 抓住拉登”的承诺没有兑现的时候,我们才记起萨达姆的存在,才意识到他可不 是一个有慈悲胸怀的人﹕他割掉反对者的舌头和耳朵、他当着孩子父母的面杀儿 童、他把杀掉的女性头颅在街头示众、他把囚犯关在像棺材那么大的牢房里、他 还用这些人做生化武器的试验;他串通盖达组织、支持恐怖活动,他给每个巴勒 斯坦自杀神风敢死队家属两万五千美元;他从来没有放弃武装,从来没有放弃他 的大众毁灭性武器,所以,联合国应该派检查团回去。   让我们别开玩笑吧﹕如果70年前,那个毫无效率的“国联”派检查团去德国, 你以为希特勒会带他们去核子武器研制基地,给他们看正在制造的原子弹吗?你 以为希特勒会暴露那些杀人的集中营吗?但是,联合国检查团的闹剧恢复了,戏 的主角从拉登转向了萨达姆。抓住盖达的第二号人物、911 的设计者穆罕默德几 乎没有引起什么反响。联合国的闹剧又加上了布什先生自相矛盾的游戏﹕一边向 联合国要动武许可,一边往前线派兵,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派了25万军队,加 上英国和澳大利亚的,共31万;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他的敌人, 我应该说是西方的敌人,并不仅仅是在巴格达。   他们也在欧洲。他们在巴黎,那里有甜言蜜语的希拉克,他根本不在乎什么 和平不和平,他只是想满足得“诺贝尔奖”的虚荣心;那里没有铲除萨达姆的愿 望,因为萨达姆意味着法国可以得到伊拉克的石油;那里仍在追逐拿破仑主宰、 霸权欧洲的欲望。   他们在柏林,在那里,那个平庸党的施罗德靠把布什和希特勒相比而赢了大 选;在那里,他们用纳粹标志来污辱美国国旗;在那里,他们为了实现再成主子 的梦想而和法国勾肩搭背。   他们在罗马,在那里共产主义者们正像悬念电影里的小鸟一样,好象已经从 正门离开了,但其实又从窗户溜回来了;在那里,那个用他的虔信主义,为了基 督教能一统全球而谄媚第三世界的罗马教皇,接见了伊拉克外长,好象这位萨达 姆的副手是一只和平鸽,或者是一个要被狮子吞噬的殉难者,还派教士们陪他去 朝拜圣.弗兰西斯的墓地。   在其它欧洲国家,情形大同小异。布什先生,你的敌人在欧洲到处都是。你 轻描淡写的“不同观点”其实是纯粹的仇恨。因为在欧洲,先生,和平主义是反 美主义的同义词;在那里,在正复活的最邪恶的反犹主义伴随下,反美主义的胜 利和在伊斯兰世界一样。你的大使没有告诉你吗?欧洲已经不再是欧洲,它已经 成了伊斯兰的一个省,就像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十三世纪的)摩尔人时代一样; 它接纳了一千六百万穆斯林移民,和毛拉、伊玛姆、清真寺等拥挤在一起;它给 成百上千的恐怖份子提供了安身之处,(欧洲的)政府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查获和 控制他们。欧洲的人们非常恐惧,他们挥舞着和平主义——等于反美主义同义词 的和平主义——来感觉自我保护。   同时,欧洲根本不在乎美国在二战中为它牺牲的22万1千4百84个美国人。不 仅不感激,而且美国人的墓地居然引起他们仇视;其结果就是,在欧洲没有人支 持这场战争,甚至包括那些官方是美国盟友的国家,甚至包括那些称呼你为“我 的朋友乔治”的总理们(像贝卢斯科尼)。在欧洲,先生,你只有一个朋友,一 个盟友﹕布莱尔。但是布莱尔先生也是在领导着一个被摩尔人侵入的国家,一个 隐藏着仇恨的国家;他的工党也和他对立。顺便说一句,布莱尔先生,我应该向 你道歉﹕在我的《愤怒与自豪》一书中,我对你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写道,一旦 你的政治利益受损,你就会放弃你的道义和勇气。而事实上,为了信念,你正在 放弃那些利益,保持着完整的统一性。我真的向你道歉。我同时收回对你那些对 伊斯兰文化过份赞美的评价﹕“如果我们的文化和推行蒙面纱的文化有同样的价 值,那你为什么在我的图斯坎尼(意大利城市)度假,而不去沙地阿拉伯?”现 在我说﹕“我的图斯坎尼就是你的图斯坎尼,先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最后一个令我对这场战争犹豫的原因是,布什和布莱尔先生,和他们的顾问 们给这场战争的定义﹕“一场解放战争,一场给伊拉克自由和民主的人道战争。” 噢,别提了。战争都是残酷的,所有的战争,甚至正义战争,都有死亡、破坏、 野蛮和眼泪。这场战争不是一场像二战一样的解放战争(它同样不是一场那些从 来不向萨达姆和拉登吼叫的和平主义者们所说的“石油战争”,美国不需要伊拉 克的石油)。这是一场政治战争。西方的敌人以911 向西方宣布“圣战”开始, 所以这是一场响应“圣战”的战争。这也是一场预防战。一支免疫剂,一个割掉 萨达姆的手术。在各种癌瘤中,萨达姆是最明显和最危险的一个。更进一步来说, 铲除这个障碍,布什和布莱尔先生相信,中东的格局就会像奥斯曼帝国垮台之后 那样改变,使他们可以用基督精神、民主自由来征服中东。   我认为这又错了。自由不是礼物。自由没法用炸弹、用军人硬塞过去。正如 我父亲要求那些反法西斯主义者加入抵抗运动时所说,我今天也对那些真诚地相 信可以硬性扩展美式民主自由的人们说﹕人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赢得自由。民主、 自由必须是他们的愿望,一个国家必须知道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民主。对于欧洲 来说,之所以说二战是解放战争,并不因为是它带来了具有传奇色彩的自由和民 主,而是因为它重新恢复了欧洲,因为欧洲人知道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民主。当 然,日本人不知道,这是事实。对于日本人来说,民主和自由是对广岛和长崎的 一个补偿;同时日本已经开始走向现代化,而且他们不属于伊斯兰世界。当我在 书里写到宾.拉登只是冰山一角的时候,我指的这个冰山是那个1400年没有改变 的伊斯兰冰山,那个1400年没有摆脱蒙昧的冰山。自由与民主和那个伊斯兰的意 识形态、和那个神权专制的国家完全没有关系。所以他们的人民拒绝它,更甚者, 他们想抹掉我们的自由和民主。   就像那些怀着固执的乐观主义、在得克萨斯的阿拉莫打了漂亮的一仗(1836 年),最后全被墨西哥人杀死的勇士一样,美国人以为他们在巴格达会像在罗马、 佛罗伦萨和巴黎那样受欢迎。“他们会欢呼我们,向我们拋鲜花”。或许是,在 巴格达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是,之后呢?三分之二的伊拉克人是什叶派教徒, 他们一直就梦想着建立伊斯兰伊拉克共和国。还记得吗?苏联也曾在阿富汗欢呼, 他们也在那里强力推行了和平,甚至成功地使女性摘掉了面纱;但是,一段时间 以后,俄国人不得不离开。塔列班来了。所以我不禁疑问,如果伊拉克不仅不学 习民主,而成为一个塔列班的阿富汗怎么办呢?如果美国不仅没有扩展民主,反 而使中东这个癌肿扩散了怎么办呢?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自豪的西方文明捍卫者,我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布什和 布莱尔的新征战;没有任何不情愿,我会至死和他们一起战斗。这是我唯一丝毫 没有疑问的。 (XYS2003032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