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摘自“新语丝·读书论坛”http://www.xys.org/cgi-bin/mainpage.pl 新语丝海外站点被中国方面屏蔽,国内网友需要用代理服务器访问) 试看《收获》的封建性   ——“巴金现象”与“伪现代化” ·朱健国·   --巴金倡导“说真话”,可他在2000年的《收获》封面依然大字标榜“巴金主编”, 这是真话还是商业广告术? 一个96岁的久病老人怎样在当主编?充其量是个顾问吧?   --巴金早年以《家》反封建,可他现在却占据国营杂志《收获》当终身主编,且将女 儿任命为第一副主编,父女共同执政,这不是封建世袭制、家天下么?   --巴金以勇于忏悔获取尊敬,可他面对平反幸存的胡风,既不主动去医院看望,会上 相逢亦无道歉,好像当年他没有对胡风投井下石。等到胡风病逝,才写几句对不起——这是 真心忏悔么?巴金三十年代就开始不断忏悔自己胆小,可每次忏悔之时,他照样尊权势者之 意行事,这样的忏悔岂不是“坦白痞子”或“变色龙”?   ——巴金1985年倡议建立“文革博物馆”,可他又说,除了文革十年,“我一生不曾遇 到‘创作自由’问题”——难道文革仅是孤立的十年?如此见识,可否建立真正的“文革博 物馆”?且一知上意不喜此“建议”,便同意在《巴金选集》中删去《“文革”博物馆》, 从此不提,一心一意装修自己的“全集”,只管自家名垂青史   ——15年来中国多少风波、腐败,他竟一言不发,惟有各种“主席”、“主编”争当不 误, “命名行星”乐此不疲——这就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作家?   ——勇于坚持“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文人一个个被整死整残了,只有既会向权 势孝忠,又会以忏悔对付百姓的巴金,偷生百岁,当官“上星”,自编全集,名利双收,尽 享现代荣华富贵   ——面对如此幸福的“两朝领袖”巴金,谁愿学王实味、胡风、顾准、陈寅恪、马寅初 、遇罗克?华夏有如此左右忏悔,两面逢源的 “巴金现象”,中国人啊,我们狂笑还是恸哭?   ——题要   1.谁发昏了?   2000年第1期的《收获》,虽然装祯有所新景,但基本风格依然,真正引人注目的变化 ,只有两处:一是更加突出“巴金主编”——封面封底“巴金主编”四个黑体字比原来大了 一倍,每个字足有半寸见方;二是封面右下角标明“1957-2000”——这是宣传“巴金主编 ”《收获》已有43年了!正是这一“新气象”,使我久蓄的疑惑如喷泉突迸——《收获》, 《收获》,你是中国至今未能根除封建制度残余的一个典型缩影!这一定要让有些人愤怒了 ——怎么,当今中国最好的文学刊物之一《收获》,竟然被你评为“封建残余”,你昏了么 ?谁发昏了,自有历史公论。我们还是先讲事实,摆道理。   2.唐诗好不能证明皇帝好   《收获》近20年来所发的作品,其文学艺术水平,大都可称中国一流,但这并不等于它 的体制和主编没有严重缺陷,不能批评,恰如唐代是中国国力最强盛之时,唐诗也是中国文 学最高境界,但是,我们就因此不能批判那时的制度是封建专制?那时的皇帝虽然有“贞观 之治”,也依然是让天下百姓为一姓私有的宗法专制王朝!稍有常识与理性者皆知,喜欢《 史记》与《唐诗》,并不意味着喜欢那时的皇上,并不意味着我们依然要保留皇上制度。今 日的《收获》说到底,只是一个封建宗法制度的“良好发挥”。而再好的封建主义,也一定 有种种黑暗可悲的“隐私”为人所不知。这是必然的。   3.立女儿为“太子”是否封建?   《收获》的封建性何在?这恐怕不须我说,人人心中皆知,只是大多数人不说而已。   何谓“封建”?99年新版《辞海》解释:“即封国土建诸候,指帝王把爵位土地分赐给 亲戚功臣。”伯恩斯的《世界文明史》(第二卷)则指出:“封建主义的定义可以说成是一 种社会结构。在这种社会结构里,政府的权力由个别领主行使,……”(P7)“作为一种政 治制度,封建主义包含一些基本观念。……即统治权是属于任何一个采邑拥有者的特权。… …封建社会当然是高度贵族专政的。”(P10)在“中国特色”下,一个杂志社,一家刊物 ,一不小心就成为一小块领地,一个“采邑”。让我们对照“封建”理论,看看《收获》的 两个特别封建之处:   1. 父女执政的家天下。   《收获》版权页多年标明“主编巴金,副主编李小林、肖元敏”,2000年1期才在后面 添了一个“程永新”——很多人都知道,“副主编李小林”就是巴金的女儿。巴金本名“李 尧棠”。在“社会主义新中国”,父亲为主编,女儿为第一副主编的国营文学刊物,这可以 说是绝无仅有。在改革开放20多年,全国都实行“干部交流”回避制时,作为中国最有影响 的国家刊物(理所当然是国营文化单位),居然容忍让一家父女共建一个家天下,这真是奇 迹。试想,在如此父女执政的单位里,能有真正的民主监督么?在《收获》里,谁敢批评巴 金?谁敢批评李小林?在如此失去监督的独立王国里,《收获》发稿除了“顺巴者昌、逆巴 者毙”的发稿规律外,还可能有另外的选择么?我虽从未给《收获》投稿,亦可武断一句: 一切与巴金“政见不和”之人的稿件,万万莫想上《收获》。   2. 巴金成为《收获》终身主编。   新《辞海》介绍:《收获》创刊于1957年7月,由巴金、靳以主编,1960年5月出至第十 八期停刊;1964年《上海文学》改名《收获》继续出版,1966年3月出至第十四期停刊;1978 年1月复刊,由巴金主编。主要刊载中长篇小说、剧本兼及短篇小说、长诗、散文。   这历史说明,巴金已成为《收获》杂志终身主编。1957年,巴金先生53岁,而今,巴金 已是过了96岁生日之望百老人了,但他仍然是“在职干部”--《收获》主编可能要算个厅 级干部吧(巴金的一些“副主席”、“主席”称呼也许只能算个虚位,实职还是《收获》主 编)。在中国,连邓小平都没有任实职到九十岁,至于下面的机关单位,更不可能还有九十 岁的干部,而唯独上海的《收获》可以有96岁的主编,唯独巴金,可以在“废除了党和国家 领导人终身制”后的中国,又打破民主制而继续封建制——既自己终身制,又立女儿为“太 子”,真是在社会主义中国独领封建风骚,算得中国20世纪一大奇观。   如果《收获》是巴金个人的私营企业,我欢呼巴金这一盛举,同时希望执政者不要只让 巴金独享此特权,让别人也可办私人民间杂志;如果《收获》并非个人所有,并非巴金(李 氏)财产,那么,这国有国营之《收获》又是依何法何典而让一姓终身占有?宪法中有么? 党章中有么?为何大家都视而不见,见而不言?如此“国有资产流失”,真是咄咄怪事。   一滴血可见全身病态——当政者一不小心,让《收获》公开暴露了封建性——能允许《 收获》如此,不就是自己也在如此,也想如此么?可怜的中国,你到今日还隐藏着多少封建 体系与制度?!   4.惯于“忏悔”而从不改正的“坦白痞子”   也许有人说,巴金能享如此“终身主编”封建特权,实因巴老的文学功绩辉煌,德高望 重,而晚年对自己的忏悔,对文革的批判,特别是提出建立“文革博物馆”,实在是名垂千 古的立德立功立言。如此旷世精英,当有特别破例。   且不说现代法治社会不容任特权,就是巴金是否真正的君子人杰,也大有可疑。虽然今 日“巴金赞歌”人云亦云,众口铄金。可是当我稍一独立思考,把巴金文集细翻一下, 事 实竟全然两样——巴金实乃一个二等文学作家,三流思想见识,独善明哲保身的“贰臣”而 已。   巴金先生的小说就不用说了,多是观念图解:他最为得意的“高老太爷”,也只是在模 仿《红楼梦》“贾府”的基础上加一点“阶级烙印”,并没有真正写出20世纪中国人的灵魂 。和鲁迅的“阿Q”相比,他的人物没有真正的人性与个性;和沈从文文集相比,他的叙述 没有真正的中国情调;和老舍小说相比,他的作品没有地道的中国语言;和茅盾《夜读偶记 》相比,他的文章不见中西文化的学术底蕴;和柯灵文章相比,巴金的散文只是“白开水” ,和夏衍《懒寻旧梦录》相比,巴金毫无体制反思——巴金一生不过是个趋时赶浪潮的二流 文人而已。鲁迅晚年称赞他,一是鲁迅病了,二是巴金那时还在可塑之年;胡风与巴金两人 ,鲁迅只看准了一个人,那就是胡风,胡风确有点鲁迅气质,鲁迅精神。   正是因此,这么多年,人们议论中国作家何人可得诺贝尔文学奖,没有人提及巴金,巴 金有什么真正的作品呢?随着人们对20世纪激进主义的反思,早年的《家》《春》《秋》, 不过是过时的广告宣传而已;晚年的《随想录》,尽管因为有《收获》作交易,诱得一大批 文人去闭着眼睛赞扬“皇帝的新衣”,其实细读之后,不过是一个善于巧妙“保持高度一致 ”,人云亦云的“老人唠叨”罢了。   现今有不少人称巴金有思想、有人品,其依据是巴金倡导文革后的文人忏悔与建议建立 “文革博物馆”。从表面上看,这两大功绩确乎不同凡响,可是我们仔细深入到巴金一生的 经历中看后,就会发现:这一切都似是而非。   先说文人忏悔意识吧。的确,在老一辈的文化人中间,巴金也许是最早、最多进行“忏 悔”的人。他的五集《随想录》,150篇随想,几乎篇篇都是在“忏悔”自己在文革前后, 如何对不起正直的文化朋友,如何当顺民,当走狗,助桀为虐,这确是很可宝贵的。但是, 不幸,我又见到巴金先生以前的一些“忏悔”--原来他像我故乡的那种惯于忏悔而从不改 正的“坦白痞子”。   请看几段巴金早年的“忏悔”——   1936年5月,巴金在散文《忆》中忏悔道:“我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我过的是两重的 生活。一种是为他人的外表生活,一种是为自己的内心生活,我的灵魂充满了黑暗。”(《 巴金选集》第十卷P4)   1957年6月,巴金在《谈〈新生〉及其它》中回忆三十年代写《家》至第六章时,大哥意 外地死了,他忏悔:“我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把小说写出来,让他看清楚面前的深渊,他也 许还有勒马回头的可能。我不好好地劝告他,帮助他。现在太迟了!”(同上P128)“我要 做我自己的主人;我偏要做别人不允许我做的事。……我牢牢记住佐治·丹东的话:‘大胆 ,大胆,永远大胆!’” “而‘作揖主义’,‘无抵抗主义’却把觉新活生生地断送了。 ”(同上P143)   1958年1月27日,巴金在《谈〈春〉》中忏悔:“我常常想念那无数纯洁的年轻的心灵, 以后我也不能把他们忘记。我不配做他们的朋友。……我在这里用了‘不配’两个字,并非 谦虚。”(同上P152)   1958年3月,巴金在散文《论〈灭亡〉》中忏悔自己在当年北伐中逃避革命:“全国革命 浪潮一天天高涨,孙传芳血腥统治的白色恐怖也越来越猖狂。我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却在 这个时候,到国外去过寂寞的书斋生活!……我越来越为自己感到惭愧,对于在祖国进行的 革命斗争,我始终袖手旁观;我空有一腔革命热情,却只能在书本上消耗自己年轻的生命。 ”(同上P107-108)“我曾经写信告诉朋友:‘在中国人大开杀戒的时候,我埋头翻译讲道 德的书。……’”(同上P114)   1958年4月,巴金在《谈我的散文》中忏悔:“有一个时期我的文字欧化很厉害,我翻 译过几本外国书,没有把外国文变成很好的中国话,倒学会了用中国字写外国文。……我的 文字毫无含蓄,很少有一句话里包含了许多意思,让读者茶余饭后仔细思索,慢慢回味。” (同上P253)   1961年11月12日,巴金在《谈〈憩园〉》里忏悔说:“一个人不大容易知道自己的病,所 以要请医生来诊断开方。我一点医理都不懂,更不用提给自己把脉看病了。我是个喜欢唠叨 的作者……”(同上P185)   ……   孤立地看起来,这些忏悔都是有益的,但是我们把它们的时间和历史背景前后联系起来 ,就有些奇怪了——忏悔有什么益呢?巴金昨天忏悔的错误,今天照犯不误,那么这种忏悔 到底是为了什么?   1936年5月,巴金曾忏悔他离开国内的革命斗争到法国去读书,但三年后他又老病重犯 :“1939年下半年到第二年上半年,我躲在上海孤岛(日本军队包围中的租界)上,主要是 为了写《秋》。”(同上P357)这段话分明说明他又用行动否定了1936年5月的忏悔。而巴 金1957年6月忏悔自己不够大胆,没有及时挽救大哥的生命时,其时他正是更加胆小如奴地 听从“反右”命令,狠批当右派的朋友们,致朋友于死地。试想《收获》1957年7月创刊之 时,正是反右斗争阴风凄惨之日,巴金能在这时出任《收获》主编,可想而知,上面对他是 多么放心——这种“放心”难道不是巴金用恶骂右派朋友换来的么?也许我们可以原谅,在 那种环境下,巴金因为胆小保命才不得不对朋友投井下石,并非存心“用朋友的血染红自己 的翎子”,但是,我们不能原谅,巴金一面坚持胆小当顺民忠臣,一面又在文章里忏悔自己 过去的胆小,声称要“大胆,大胆”,这样的言行不一,其忏悔到底是真诚的实话还是一种 既要当什么又要立牌坊呢?   更可见巴金“忏悔艺术”的虚伪本质,是粉粹“四人帮”之后的《随想录》。如果说, 以往一边忏悔,一边重犯旧病,还可以解释为错误难以一次忏悔就改正,那么,在无数次为 同一类错误忏悔之后,仍然一边忏悔,一边旧病复发,这就可能牵涉到人格品德了吧。   5.从胡风看巴金的虚伪   正如雍正本想以《大义觉迷录》表白自己的清白与宽容,结果却恰恰暴露自己的伪善, 贻笑后人,儿子乾隆慌忙把它列为禁书,巴金对胡风的忏悔,也与其希望相反,恰恰集中暴 露了他“忏悔艺术”的虚伪本质——   《随想录》第150篇,也就是最后一篇,巴金写了《怀念胡风》,向胡风忏悔道歉。   巴金为什么要拖到胡风死去一年——1986年8月20日——才写对胡风的忏悔?两人本是3 0年代的好朋友,同为鲁迅关心的弟子,而巴金又是最对不起胡风了——1955年,批“胡风 反革命集团”时,和胡风已有20年深交的巴金,竟在上海作协多次主持批胡大会,奋勇当先 写下一篇又一篇的批胡檄文。当人们为鲁迅先生曾有不相信胡风是特务,赞扬胡风的文章而 为难时,巴金奋起反驳:那是先生受了他的骗!最后一根可能救胡风命的稻草就这样被巴金 给掐断了。1955年2月,巴金在北京听报告时遇见胡风,胡风恳请巴金多批评他,多提意见 ,巴金却当即愤怒地指责胡风是“做贼心虚”。可想而知,当胡风面对20年的老朋友、同为 鲁迅弟子的战友,竟然也如此“大义灭亲”地指鹿为马,心灵该受到多么尖锐的创伤!这也 就还罢了,毕竟是大难当头,人皆争先逃生,舍义求利,在所难免。可是当改革开放后,当 巴金已在大呼忏悔,已经明知胡风是冤案之时,却依然没有真正用行动忏悔。巴金后来自述 :“去年(1985年——笔者注)3月26日,中国现代文学馆正式开馆,我到场祝贺。……我 行动不便,只好让朋友们过来看我,梅志同志同胡风来到我面前,她指着胡风问我:‘还认 得他吗?’我楞了一下。我应当知道他是胡风,这是在1955年以后我第一次看见他。……这 以前(也是八十年代了——笔者注)他在上海住院的时候,我没有去看过他,也是因为我认 为自己不曾偿还欠下的债,感到惭愧。”——这是什么逻辑?“不曾偿还欠下的债”,就可 不去向受害者道歉?就不能用负荆请罪来偿还一下?明知自己对不起胡风,明明宣称要高举 忏悔大旗,却就是不主动当面向受害人道歉!——“欠债越多越不用还”,这是“惭愧”还 是顽固?可以不远千里从上海到北京开会,却不能走动几步在会场所在地登门看望胡风,这 说得通么?胡风出狱后在上海治病,同在上海的巴金,经常去医院的巴金,居然可以因为惭 愧而不去当面向胡风致歉,这是真话么?!更虚伪的是,“第二天上午我出席作协主席团扩 大会议,胡风由他女儿陪着来了,坐在对面一张桌子旁边。我的眼光常常停在他脸上,我找 不到过去那个熟悉的胡风了。……我打算在休息时候过去打个招呼,同他讲几句话。但是会 议快要告一段落,他们父女就站起来走了。我的眼光送走他们,我有多少话要讲啊。……我 想起一句老话:‘见一次少一次。’我却想不到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我终于失去 了向他偿还欠债的机会。”(《随想录》·《无题集》P172)   这是忏悔吗?十足的狡猾!伪君子!同在上海不去登门道歉,同在会场不去当面忏悔, 而是要等到胡风死去了,才写下这种耍弄读者的“忏悔”——这不是在向胡风忏悔,而是沽 名钓誉的洗刷与狡辩!对一个自己迫害过的人,如此无情,还事后借机骗取高风亮节之声誉 ,这是何等地残忍与无耻!--读者并非都是巴金想像的那样傻瓜,这种假惺惺的“忏悔”, 这种言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忏悔”,只会如《大义觉迷录》,欲盖弥彰,虚伪毕现。   至此,我毫不怀疑,巴金先生准备永远这样“忏悔”下去,活一天“忏悔”一天,永远 边“忏悔”边重犯——他从来就没有想改正他所“忏悔”的错误,只是想借“忏悔”来再一 次左右逢源,欺世盗名!   6.收回“文革博物馆”建议   更清楚更有力地说明巴金的假忏悔,该是使他倍增光彩的“文革博物馆”建议了。   当八十年代初,“党的决议”和“总设计师”都呼吁“彻底否定文革”时,巴金把这个 口号具体化为“建立文革博物馆”,可见巴金的趋时聪明,但却并不显示其思想如何先进, 胆识如何无畏无惧。在那真正思想解放的八十年代之初,提这个建议,可以说是绝无风险, 只有光荣,巴金的贡献,只是想到了“博物馆”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和众人一样,一度敬仰巴金,毕竟是他说出了这个人人心中所有,大家 尚未提出的好建议。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也就是八十年代后期,巴金开始变了,他似乎 忘记了他的“建议”,尽管他有一大堆委员、主席之官职的方便,尽管他有着自己世袭的舆 论阵地《收获》,但他从此再不要求建立“文革博物馆”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上焉者希望 “淡化文革”问题,希望对文革要“宜粗不宜细”,要“团结起来向前看”,而且“反对资 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又来了,于是一生以“听话”为准则,“识时务为俊杰”的巴金先生, 赶紧结束自己的《随想录》,赶紧同意四川人民出版社在《巴金选集》中删去《“文革”博 物馆》,从此遗忘自己的“文革博物馆”建议,一心一意投入到粉饰自己的“全集”中去。 从1986年8月20日写完最后一篇“随想录”后,巴金就宣布封笔了。至今15年了,中国出了 多少惊天动地的风波、腐败,中国有多少志士百姓蒙冤受难,巴金一声不吭!中国有多少青 年因响应巴金的说真话而遭难受灾,巴金一声不吭!“管他春夏与冬秋”,他只是精心装修 他的全集,亲手把自己的“墓碑”洗刷得光彩照人,他只是心安理得地用顺从换来高位,高 戴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等桂冠,他只是牢牢把持《收获》主编之位,立意把 《收获》传给女儿,建立家天下领地;他只是一面用对权势的忠诚来换取高干病房高级保健 豪华疗养,换取长寿百岁,一面又用早期忏悔和作古的“文革博物馆建议”换取民众的崇敬 ,让他的大名被命名为新发现的行星,让他的文集、全集一次又一次的再版,一天又一天地 又收获版税银子;他的《收获》成了他家世袭的领地,成了效忠者领奖的舞台……啊,巴金 真是中国绝顶聪明之人——他一生除文革十年受了一点小苦,永远都是趋时的庞儿。少年生 在一个富翁家庭,青年依仗家产出国留学,却又一面写卢梭式革命小说来批判封建主义,他 享受了富豪家庭的财富,又以批判它来获得大众的尊敬。新中国成立,他立刻就放下批判的 笔法,紧跟红旗唱赞歌,最高领导人指向哪里,我就奔向哪里,哪怕是胡风这样的朋友也照 样投石不误。文革之前,那么多有良心的朋友当“反革命”,当“右派”,只有巴金一年四 季春风得意,不是开会坐主席台,就是“倾吐不尽的感情”颂歌响彻云霄,不是进京当人大 代表,就是出国当“亚非作家代表团副团长”。“肃反”是先锋,“反右”是功臣,改革开 放,又立刻推出假忏悔,推出文革博物馆之谏——可以说,除了文革这个他不知该如何迎奉 的运动,因为与张春桥的私人纠葛,巴金失了势,所有的伪现代化潮流,巴金都没有掉队, 他永远是站队正确!他是中国文化界的一个不倒翁!   所以巴金只憎恨十年文革,只恨“四人帮”。他认为文革就是文革,“四人帮”就是“四 人帮”,不去反思体制与文革的关系,不去回忆体制的病毒基因;所以一旦上焉者不让说文 革,他马上撤消《“文革”博物馆》——不是早在1957年就发过“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我 偏要做别人不允许我做的事”之宣言么?为什么不在政协会上,在《收获》上,继续坚持建 立“文革博物馆”呢?——由此,和夏衍的《懒寻旧梦录》、韦君宜的《思痛录》相比,巴 金的《随想录》只剩浅薄与虚伪。   而今,“文革博物馆”没有建立起来,巴金生祠倒是建立了——今日《收获》杂志不是 成了一座“巴金庙”么?!   7.“我一生不曾遇到‘创作自由’的问题   巴金虽然曾一度提议建“文革博物馆”,但是,他从未真正批判文革的病根。他之所以 批文革,不过因为文革让他个人吃了一些苦,让他失去了始终一帆风顺的好命运,他从来没 有把文革和社会体制相联系,没有把文革和批胡风、反右相联系,更没有把文革和延安时代 的王实味事件和三十年代上海的周扬左联事件相联系。他看不到文革与我们的执政制度根深 蒂固的关联,他把文革看成一个偶然失误,一个无须行政治改革就可永远杜绝的错误。设计 在这样基础上的“文革博物馆”,纵然建立了,又能阻止文革再来?幻想!   他曾一面提议建“文博”,一面又大言不惭地宣称:   “所以我重读旧作,并不脸红,我没有发违心之论。”(《随想录·无题集》 P140) 又说:“我一生不曾遇到‘创作自由’的问题(除去文革中的10年)”(《再说创作自由》 同上P71)。   在巴金心里,建国17年他那些歌颂反右、大跃进的文章和小说,都是真心真情,都是至 今不脸红,依然值得收入全集的佳作,停留在这样的认识上,其心中的“文革博物馆”和大 众心中的“文革博物馆”也就完全两样,不值一谈了。   可以说,从巴金早年投身“革命文学”起,就只知卢梭的“积极自由”,而不知洛克的 “消极自由”,只爱“公意”,不明“私有”,只信“十月革命”,不懂“美国独立”,始 终在追求一种伪现代化的“革命”。一直到过了96岁,他始终没有清醒,他这20多年来已像 《皇帝的新衣》中的皇帝,听到的尽是奉承者的睁眼说瞎话;他提倡“说真话”,但自己最 后十多年却从未敢再说一句政治上的真话;他知道“各种打扮的高老太爷千方百计不曾退出 历史舞台”,他声称自己一生以“反封建”为使命,却缔造了一个巴金王国——《收获》杂 志家天下;他的老“家”不见了,但他在《收获》却又建了“新家”。“……《家》如果自 行消亡,我一定十分高兴,因为摆脱了封建……这正是我朝夕盼望的事”(《巴金选集》第 十卷P360)这如果说是真话,为什么又要立女儿为“太子”——让李小林当《收获》第一副 主编?   巴金虽然说过“我在三十年代就常说我不是艺术家,最近又几次声明自己不是文学家。 有人怀疑我在假谦虚,我却始终认为我在说真话。《激流》在《时报》上刊出第一天,报纸 上刊登大字标题称我为‘新文坛巨子’,这说明是吹牛。我当时只是出版了两本中篇小说, 发表过十几个短篇。”(同上P354)“任何捧场都只能助长一个人的骄傲而促成他不断地后 退。”(同上P117)但是,这些话却又再次成为他的新写照——他20年来就在不断的捧场中 后退,后退,后退到了令人可笑可怜的地步。   忏悔如果是真诚的,是好事,忏悔者也是好人;但这样的“好事”,毕竟不如不须忏悔 的好事,这样的好人,也只是比那些不想不知忏悔者好一点,和陈寅恪、顾准、胡风等许多 不须忏悔的人来说,巴金永远是一个一身俸两朝的失足贰臣;忏悔了,也还只是一个忏悔过 的贰臣,了不起是一个有过病痂的康复人。可是而今的中国,竟把一个以“忏悔”牟利,只 忏悔不改过的“坦白痞子”,捧为中国文坛第一人,让他的名字传扬宇宙——执政当局如此 ,不难理解:中国文人若都像巴金,“新时代”天下就太平了,“稳定压倒一切”就可实现 了……但是文化界若也跟着官家瞎捧巴金,岂不是在自我阉割,欢呼“从自由走向奴役”? 难道这就是中国文人的希望?不,这只是皇帝的幻想!我可以断定,就像诺贝尔文学奖必然 拒绝巴金一样,新时代的中国人,一定会拒绝巴金!那时候,巴金今日所精心粉饰的全集, 以及种种权势者和趋利之徒为巴金涂上的金粉,都将一一剥落,露出可笑可悲的贰臣奴才原 样。   与其那样,又何必今天呢?   我期望巴金先生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真正忏悔一次,自己动手,扫除种种涂脂抹粉!   我与巴金先生无冤无仇,只是眼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天下智多星纷纷效法巴 金——这样可要出现奴才国、伪君子国!   我并非“完美主义”,期望高大全的英雄,我只是希望,人不要假冒圣人,不要“瓦釜 雷鸣”,不要三流人物冒充一流,稍稍老实一点。要在现世享荣华,就不要期望死后有丰碑 ;要当民间风流,便得拒绝“和光同尘”、同流合污,拒绝官家恩赐。否则,岂不是什么不 臭挑起来臭?   注:1、本文所引《巴金选集》为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3月第二次印刷本。   2、本文所引《无题集》(《随想录》第五集)为198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一版。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