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水浒》二题 孙勇进        三打祝家庄的背后   美国学者夏志清先生在《中国古典小说导论》里说道:“要讨论《水浒》的 所谓反政府主题,就必须把好汉个人与梁山好汉的整体区分开来,这一区分极端 重要。单个的好汉恪守英雄信条,然而整个梁山好汉群,则奉行一种行帮道德1.”   什么叫“行帮道德”?行帮道德也可以称为帮派意识,它纯以个人及个人所 属的集团为判断是非的标准,符合自己集团帮派利益的就是正确的,而且为实现 这种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和自己帮派集团利益相冲突的,那就是错误的,而且为 消灭这种错误,也可以不择手段。   水浒世界里的梁山好汉,信奉推行的就是行帮道德。这里不妨以梁山大寨一 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比如三打祝家庄。   说到三打祝家庄,列位看官想必非常熟悉,几百年来人们几乎一直将它当作 梁山好汉除暴安良的经典的侠义之举,还有些现代研究者将它当作农民起义军镇 压地主武装的典范事例。   说祝家庄是地主武装,这也不能说不对,但问题是水浒世界里的地主武装多 的是,梁山好汉中的晁盖、柴进、李应、史进、穆弘穆春兄弟、孔明孔亮兄弟等 等,哪一个没经营过地主武装?他们怎么就没给形容成反动势力?   例如,《水浒》开篇第二回便说到,九纹龙史进在史家庄做地主大少爷时, 听说附近少华山上聚集着一伙强人,就有声有色地组织起庄园的自卫武装,并成 功地击败了少华山强人跳涧虎陈达的来犯,这与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联防自 保以对付梁山强人又有什么区别?在官兵不能确保地方安全的情况下,地方组织 自卫武装又有何不可?在水泊梁山几度大举进攻祝家庄时,可并没见有半个官兵 来救援。同样道理,如果最初桃花庄的刘太公也有类似的准备,何至于被小霸王 周通这路货色黄鼠狼钻鸡窝,来强行做上门女婿?又何需劳动花和尚鲁智深的一 对老拳?再则说,若进行阶级分析,刘太公也应算地主吧,那么鲁智深替他出头 拳打“农民起义的组织者”周通一事又该如何定性呢?2话头回到祝家庄,书中 说到祝家庄有什么为非作歹的行径,比如倚势凌弱打劫客商骚扰邻庄的劣迹了吗? 没有。要说劣迹昭彰,要说荼毒地方、草菅人命,祝家庄又如何能望梁山好汉中 当年经营穆家庄的穆弘、穆春兄弟的项背?同样,杨雄、石秀、时迁在祝家庄吃 饭的小客店,也规规矩矩,店小二老实和气,没有象张青、孙二娘以及梁山脚下 朱贵的黑店一样,经营烹宰加工人肉的业务。至于宋江攻下祝家庄后要下令将全 庄数百家通统洗荡了,用心之残暴更是远非祝家庄可比。   但战事还是起来了。明明是时迁等因偷鸡而启衅,打着梁山的招牌骚扰村民, 放火烧店,又杀伤了不少庄客,水泊梁山竟还大兴问罪之师,出动大批人马,浩 浩荡荡地杀奔祝家庄去讨公道,这公道又何在?!难怪夏志清先生认为,梁山人 马平毁祝家庄,“只能说明他们的暴虐和贪婪”。海外学者马幼垣先生在《水浒 论衡》中更对此情节刻薄地讥讽道:“这和三十年代日军驻华部队随时找小事件 为藉口以谋扩张势力范围,有何分别?”3把数百年来民众心目中的英雄梁山好 汉,和侵华日军扯到一起,这话让人听着实在别扭。但可惜的是,这是事实。梁 山大军大举进犯祝家庄的真实动机,其实大寨的二把手宋江已明明白白地讲了出 来:“我也每每听得有人说,祝家庄那厮要和俺山寨敌对。即目山寨人马数多, 钱粮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因而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若 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   列位看官听听,仅仅是听得有人说“要和俺山寨敌对”,就动了杀机,仅仅 是对方捕拿了一个骚扰村民的偷鸡贼,就要“便起军马去,就洗荡了那个村坊”, 这到底是谁在吹毛求疵?三打祝家庄的真实动机,说到底,还是那“若打得此庄, 倒有三五年粮食”,是要为山寨打劫钱粮,猛捞一票。   此外,还有一层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祝、 扈、李三庄联防武装,就盘踞在梁山脚下,成为水泊梁山扩充势力范围的严重障 碍,总不能让梁山大军每次出动时都绕道而行吧?或者也和他们讲几句“四海之 内皆兄弟也”来借道?这样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样的几只拦路虎不平掉,大寨 的威风体面何在?因此灭祝、扈、李三庄那只是早晚的事儿,时迁这个偷鸡的毛 贼闯祸,正好适逢其会,吹响了梁山大军扩张势力实现宿愿的出征号角。   水浒世界里,充分体现这种行帮道德的行动,远不只三打祝家庄一件。   随便再举个例子,比如梁山大军进犯东平府。水泊梁山以前扫荡祝家庄,好 赖还找了个借口,而这次汹汹来犯,连借口都懒得找,就为了解决宋江、卢俊义 谁当山寨一把手这一政治难题,便由二人各领一支人马分别攻打东平府、东昌府, 完全视两座城池的生命财产为儿戏。   宋江统领的一路攻打的是东平府。这一战虽碰到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强劲对手 双枪将董平,但战事还是有惊无险,将城池顺利拿下。关键就在于董平因向太守 程万里求亲不遂而怀恨在心,竟在被梁山人马俘获后屈膝事敌,马上倒戈。这 “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掉转枪头后,赚开城门,杀入城中,直扑衙门,将 程万里的女儿夺到手后,再将其一家杀得干干净净。这就是后来位列梁山五虎上 将的董平的行事,其卑劣无耻,简直令人发指,统兵将帅如真是要“替天行道, 保境安民”,这种货色首先就该推出斩首。   然而,根本就没这一说。也许是因为董平事敌倒戈时已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 皇的理由?据董平讲:“程万里那厮,原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得此美任,安得 不害百姓?”但既如此说,当初又何必定要纠缠“那厮”做自己的老丈?再说, 是童贯门下的门馆先生就一定会害民就一定该杀?梁山好汉受招安后,圣手书生 萧让不也被大奸臣蔡京调去府中听用了,这又该怎么说?   书中并没说程万里有任何劣迹。相反,战事前,宋江派郁保四、王定六二好 汉来下战书,董平凶性发作,二话不说,就要将二人推出斩首。这当口,倒是程 万里劝阻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两条好汉才捡回了性命。二人被董平命人 打得皮开肉绽后回到军中,向宋江哭骂,骂的也只是“董平那厮无礼”。仅由这 一桩事,列位看官想必也能看出,程万里和董平二人,到底谁更讲道理、谁的为 人相对正直一些。   但是梁山大寨哪有兴趣如在下这般计较这些鸡零狗碎,董平虽人品卑劣,但 武艺一流,对水泊梁山这个准帮会武装大有用处,宋江自然一见便爱,要竭力网 罗。而说到程万里,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他的为人虽无大过,说起来对梁山郁、 王两位来下书的好汉还有活命之恩,但问题是他对唯武是尚的梁山大寨毫无用处, 难道值当的为他和新入伙的一级战将董平翻脸?更何况杀了程万里反而有一桩妙 处,那就是可以将他打作反动人物,然后,再由宋江将太守家私表散居民,(至 于府库中的金银财帛粮米,宋江已先命人全部取出运上了山),并沿街告示,晓 谕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杀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无端启衅饱掠府库的 梁山大军藉着程万里的人头一下子便成了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真是妙极。   这些就是梁山好汉的行事,这些就是梁山大寨的“替天行道,保境安民。”   也许有必要探究一下,何以水浒世界里的好汉一再推行行帮道德。   王学太先生在《中国流民》一书中对此做了深入研究,很有启示意义。《中 国流民》一书认为,《水浒传》反映的其实并不是农民阶级的理想和意识,它展 示的是中国古代社会中浪荡底层的游民的价值理想4.而游民的性格天生便有多种 两面性,如一方面慷慨重义,一方面为非作歹5;一方面散漫无羁,一方面又易 产生极强烈的帮派意识。这里要说的是游民的帮派意识:游民大多无家无业,四 海漂泊,居无定所,他们不能象士农工商那样,以血缘、地缘、业缘而构成集团, 在他们风餐露宿、饱受歧视的人生行旅中,只能靠结拜、拉帮结伙来互相提携, 求得发展。他们在社会上是孤立的,但越孤立越增强了帮派的凝聚力,使其帮派 意识越强。接下来,书中以《水浒》为例,对帮派意识做了十分精辟的分析: “帮派意识有着强烈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甚至影响他们正确判断极普通的是非 曲直。它表现在一切皆以自己帮派为标准,认为自己的帮派永远是无懈可击的。 帮派中的成员习惯于做单线思考,从道德上说,自以为是,从力量上说,认为自 己是所向无敌的。”   书中说道,例如《水浒》中写了许多剪径打劫、杀人放火的绿林豪强,但只 对与梁山有关的诸山头的人们加以肯定,对于其它山头,如生铁佛崔道成、飞天 夜叉丘小乙、王庆、田虎等等都持否定态度,其根子在于他们与说书人所肯定的 梁山不属于一个系统。“另外在《水浒》前七十回中处处以梁山聚义为正义的坐 标,以对未来梁山上的天罡、地煞的态度为界线,有利的就肯定,不利的就否定。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帮派意识。”如为了让秦明、朱仝、卢俊义等上山,梁山设计 之阴险、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残酷,并不亚于统治者。而秦明、卢俊义等人上梁 山后对梁山头领设计的使他们倾家荡产的阴谋并无强烈反感,似乎只要归顺了梁 山这个帮派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其他皆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分析真可说是一针见血。梁山好汉上山前,确实有些人真诚地信奉并推 行英雄信条,散发着热血担当的侠义精神,而一旦他们上山后,融入了由军官、 财主、贵族、官吏、道士、书生、猎户、渔民、马贼、黑道人物、鼠窃狗偷等三 教九流各色人物组成的鱼龙混杂的大帮会武装,他们个人的英雄色彩就消亡殆尽, 个人绝对服从帮会意志,甚至这种帮会意志带有邪恶倾向时,也完全服从。   所以,正如夏志清先生的《导论》一书所说的那样,官府的不义不公,激发 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反抗;而众好汉结成的群体却又损害了这种英雄主义,它制造 了比腐败官府更为可怕的邪恶与恐怖统治。一个秘密团体在求生存争发展的奋斗 中往往会走向它声言要追求的反面。由此可见,一部《水浒》就是行帮道德压倒 了个人英雄主义的记录。                 活割黄文炳   在《水浒》第七十三回中说到,李逵闹东京后,和燕青回返,途中歇宿到狄 太公庄上。听说太公女儿房中闹鬼,李逵便冒充法师,骗了酒肉狂吃一顿,而后 闯入闺房,一斧砍死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后生,又将太公女儿揪到床边,一斧砍下 头来。接下来,只见:   (李逵)把两个人头拴做一处,再提婆娘尸首和汉子尸首相并。李逵道: “吃得饱,正没消食处。”就解下上半截衣裳,拿起大斧,看着两个死尸,一上 一下,恰似发擂的乱剁了一阵。李逵笑道:“眼见这两个不得活了。”   将人砍死后,还要剁着血淋淋的尸体来助消化,来娱乐,次日还强逼狄太公 酒食相谢,这李逵可说毫无人性。李逵如此作为,和武松鸳鸯楼连杀十五人还不 完全一样,后者起码在最初是被道德义愤驱上行动之路的,而李逵作践人尸体, 却并不是出于对通奸二人的道德义愤,而是消遣娱乐,是赤裸裸的嗜血、野蛮、 残暴。而故事的讲述人便如李逵的哥们儿一样,说起这事津津乐道,趣味盎然。   其实水浒故事的讲述者已是不止一次讲述这类血腥行径了,如杨雄在翠屏山 处置潘巧云,“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一刀从心 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然后扬长而去。   此外,如武松的鸳鸯楼十五命,如清风山的燕顺等人挖人心做酸辣醒酒汤, 如李逵的活割黄文炳,等等,都是。书中细述了李逵炮制黄文炳的过程,“便把 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 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偌 大的活人,绑在那里,如享用生鱼片般血淋淋边割边吃,在下不知若是列位看官 身当其境会有何观感。   说到这,也许会有哪位朋友提出异议,说这黄文炳本就是个反动人物,阴险 小人,本就该死,你替这厮叫甚么屈?   是吗?如果这样说,在下倒要提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黄文炳是否真的该 死?   黄文炳人品是极差,说他是阴险小人,也是事实,但问题是,他身为一个官 府中人,发现有人公然在饮食营业场所题反诗,并且叫嚣要“血染浔阳江口”时, 是否有义务向当地官府报告并穷究到底清除隐患?这个问题古人便有争议,多数 是不认可黄的为人,但认可他的作法。那么今天这个问题该怎样看,在下不做答 案,请列位看官、列位朋友自己思考;第二个问题是:就算黄文炳真是的该死, 是否就该被如此残酷地活剐?   如果说“是”,那么在下就提第三个问题,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是否可以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而行使残忍的手段?   如果有哪位朋友还说“是”,那么在下便提第四个问题:请问,什么是高尚? 是上天厘定的一个放之四海的先验的准则,还是是非由人自定?事实上,古往今 来无数光天化日下的暴行有哪些不是在“高尚”的旗号下进行的?为了皇帝万岁, 为了日尔曼民族的纯洁,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了革命,为了保卫伟大领袖,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只要目的是神圣的,手段的卑劣和残忍就都不成其为 卑劣和残忍,就都是必要的,这样的逻辑,在人类的历史中带来的灾难难道不比 单纯鼓吹暴力的强盗逻辑远为巨大和可怕?   而且,水浒世界里的很多血腥气冲鼻的行为,连追求正义的幌子都没有,完 全是为蛮荒的嗜血心理所驱使,如本节开头提到的李逵的所为。   这样的情节,也不是《水浒》的专利,如唐传奇《虬髯客传》中的虬髯客豪 气冲天地将仇人心肝切了以后生吃了下酒,如清代夏敬渠的《野叟曝言》中说到 如何享用人脑:就是将早已打就的一支铜管伸入人脑,骨嘟嘟一吸,便如今日喝 酸奶一般,将脑髓吸进肚里。   列位看官不要把这些都当作小说家言,实际上,中华民族确实有悠久的吃人 历史以及虐杀传统。   首先,翻检史书,可以开出一长列吃人的名人清单:如春秋时雄才大略的齐 桓公,吃了红案大厨易牙先生烹制的婴儿肉,对这位将自己儿子烧成大菜的厨子 提出了表扬;如汉高祖刘邦,将开国功臣勇将彭越杀了后,把他剁成肉酱“分赐 诸侯”;如后赵石邃发明了一道大菜,以美女肉与牛羊肉合而烹之;如隋炀帝在 一次朝会上把一个不听呵斥的大臣,烧成一道大菜,分给百官6;如明代太监高寀 为使阳道复生,吃小儿脑千余;……   除了这些身居高位者的“精致”吃法,因战乱饥谨而导致的大规模的吃人更 是史不绝书,正如鲁迅先生在给许寿裳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中国人尚是食人民 族。”   除了吃人,中国历史上更有种种名目繁多的虐杀,如车裂,如凌迟,如腰斩, 如抽肠,如剥皮,如点天灯,如汉高祖的吕后将戚夫人弄成了人彘,如前秦时的 苻洪剥了人面皮后仍让人歌舞,如明代朱棣攻陷南京后疯狗一般地用剥皮术、轮 奸术残害建文帝旧臣及亲族,如张献忠大掠湖北、四川时剁下人手足堆积如山, 等等,这些内容在下实在不便做稍细致一点的描述,如果这样做了,说不定就会 有哪位朋友吃不下饭。   说到这里,想起了过去偶然读过的两本书。一本是作家梁晓声的自叙传《一 个红卫兵的自白》,书中说到文革时,一伙造反派将对方势力的一个成员扔进了 滚热的沥青锅里,被害者的亲人子女在旁急得用手伸到锅里,一捧一捧地往外捞 沥青;还有一本是美国亨利·莫尔上校的《越战纪实——女人·战争的受害者》, 看这本书的时候,简直如在人间地狱,我并不是说书中描写得如人间地狱(当然 事实也是如此),我是说我自己当时便如在地狱中,压抑得透不过气,放下书, 如梦游般走到室外,好半天才恢复清醒。   前一本书说明虐杀的传统并没有随历史而远去,后一本书说明,人性中自有 凶残与狞恶,非独中国为然。   所以问题不在于故事的叙述里有没有嗜血凶残的内容,这本就是人性的真实, 而在于以何种立场来叙述,有没有反省。上面提到的两本书尤其后一本对此做了 比较深刻的反省。中国古人也不是没有对此反省的,如司马迁的《史记。吕后本 纪》写到: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帝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 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正如夏志清先生所分析的那样:“尽管司马迁对吕后残害行为的描写颇为客 观,但当他写到吕后的儿子的强烈的反感时,已对吕后做了永久的判决。《史记》 肯定文明事业;而《水浒》在对英雄们采取的野蛮报复行为大加赞赏时,却并不 是肯定文明。”   不要怪夏志清先生喝多了洋墨水就回过头来挑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梁山好汉 的理,实在是因为一部《水浒》中,值得我们今人深刻反省的内容是太多太多了。   (此文为某与导师陈洪先生合著之《漫说水浒》一书的部分章节,人民文学 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时内容略有删节)   1“行帮道德”,在夏先生的英文原著中是“gang morality ”,有的海外 学者译作“匪帮道德”,这种译法贬义色彩太重,而且缺少理性分析的意味,当 以“行帮道德”的译法为是。本书所引夏文,均据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的译 本。   2王珏先生在《〈水浒传〉中的悬案》一书中提出一个值得注意的看法,认 为“《水浒传》没有反映地主和农民的矛盾。长期以来,人们把官府即封建官僚 阶级和地主阶级混为一谈了。其实官僚阶级和地主阶级不是一回事。地主属于民, 地主受官僚阶级的压迫剥削。官逼民反常常逼得地主造反,方腊、吕母,都是地 主。”,见该书14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6月。   3马幼垣先生撰有《水浒传战争场面的类别和内涵》与《梁山复仇观念辨》 二文(收入《水浒论衡》,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1年),对梁山大寨唯我为是 的行帮道德有十分精当的论述,可参看。   4王珏先生在《〈水浒传〉的悬案》一书中也提出,一部《水浒》,反映的 是流民无产阶级的愿望和要求,并认为梁山集团属于旧时九流中的第七流——匪 帮,它是由流民组成的,如参加打劫生辰纲的刘唐是流浪汉,是职业流氓,白胜 是闲汉,公孙胜是“巫”,三阮装束是渔民,实际是赌徒,晁盖是黑社会首领, 其他人,石秀是流浪汉,时迁是小偷,金毛犬段景住是马贼,打虎将李忠、病大 虫薛永是江湖卖膏药的,张顺是黑社会渔霸,穆弘、穆春是牛二式的地霸,混江 龙李俊是开贼船的水盗,“花和尚”“武行者”属于“僧”,清风山燕顺一伙、 桃花山周通一伙等属于“匪”,林冲、武松、杨志等上山前属于“流窜犯”。梁 山集团的世界观、人生观、生活观也属于流民无产阶级。见该书65、66页。   此外,欧阳健、萧相恺先生也早在《水浒新议》一书中提出,参加智取生辰 纲的人物及李逵多为游民无产者。见该书中《晁盖论》、《李逵论》等文。重庆 出版社,1983年版。   5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文中,指出了游民所属 的流氓无产阶级的两重性,“这个阶层是产生盗贼和各式各样的罪犯的泉源,…… 虽能做出轰轰烈烈的英雄勋业和自我牺牲,但同时也能干出最卑贱的盗窃行为和 最龌龊的卖身勾当。”;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也指出旧时各地秘密 组织、帮会成员所属的游民无产者“是人类生活最不安定者。……处置这一批人, 是中国最困难的问题之一。这一批人很能勇敢奋斗,但有破坏性……”马克思、 毛泽东所论虽均有特指,但游民具有亦正亦邪之两重性格,亦可视为古今中外之 通性。   6记得很久以前,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族长的没落》里看到过一个情节, 说的是身为某拉丁美洲国家总统的某大独裁者在一次招待近卫军高级军官的宴会 上,命人上了一道大菜,只见他的亲密战友、国防部长在烤炉里烤得绯红,穿着 礼服,配着十几枚勋章,嘴里衔着一支香芹菜,填上核桃仁和香草做馅,直挺挺 躺在一个大银托盘中,被端上来分切给众人食用,当时看到这个恐怖情节,不禁 心惊肉跳,觉其写专制之邪恶残暴可谓入骨,叹为奇思异想,后读中国史书,才 发现,这在我们老大中国,那也是古已有之的了。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