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小剧场里的巫术  张柠 南方都市报20020601     阁楼上的疯男人      在《圣人孔子》的演出现场,年轻演员的表演十分精彩,他们用汗水、 劳动和才华,博得了一阵阵掌声和喝彩。但是,每到这种关键时刻,舞台的灯光 就突然熄灭。漆黑中,一束光线射向舞台后方半空中的阁楼。阁楼上出现了一位 像孔子一样的圣人的身影,他就是张广天。在那个连夜为自己搭造的“文化小阁 楼”上,张广天一会儿向观众轻轻地招手,一会儿拨几下吉他唱几句歌,一会儿 朗诵他自己翻译的蹩脚的白话《论语》。他像一位道场上的巫师,朝观众席上喷 出一些神秘的箴言和文化烟雾。      反复出现这些暗示性的舞台语言之后,演出继续进行。演到第三场的时 候,张广天苍白微胖的脸,终于像月亮一样在那个“文化小阁楼”上冉冉升起。 布道开始了。张广天命令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跟他一起高唱他写的主题歌《圣 人孔子》。我发现绝大多数观众都乖乖地听命于他。也有少数试图抵抗的,但最 终还是站了起来。      演员的表演能造成一种剧场内部的特殊氛围,此时的观众会沉浸在这种 由表演动作带来的狂喜(非理性)之中,就像游戏状态中的孩子一样。这正是戏 剧表演要达到的最初效果。真正优秀的艺术家,会将戏剧表演和观众一起,进一 步引向脱离一切观念和文化束缚的自由境界,让戏剧动作(而非文化渣滓)的力 量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只有那些境界低下的,乃至卑劣的“导演”,才会趁火打 劫,利用这种迷狂效果来布道。张广天正是利用戏剧效果、利用特定氛围中观众 没有防范的心理状态,来愚弄观众,也是在利用人的弱点来满足自己的虚荣。戏 剧效果就这样被张广天愚蠢地扭曲了。      戏剧的“间离效果”,就是要让观众积极参与演出,打破演出与生活的 界限,也就是打破被各种意识形态(文化的、观念的、明显的、隐蔽的)遮蔽了 的生命状态。这是一种积极的戏剧美学。张广天这个小把戏的效果恰恰相反,他 把原本还有一点清醒的观众弄懵,变成一群狂热的信徒。此刻,文化巫师正站在 阁楼上自鸣得意,一股英雄情绪油然而生。半辈子潜伏在张广天潜意识里的缺憾, 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补偿。观众成了他装神弄鬼的道具。      戏剧与精神巫术      面对媒体,张广天反复强调他的戏剧与“布道”的关系。也就是说,他 要在小剧场里做文化道场,为“理想”超度。他想告诉人们,他的戏剧与商业和 消费无关。像所有的巫师一样,他总是变换着花招暗示大家,他就是精神大师和 圣人。他要让观众跟他一起,在道场上享受精神强奸与被强奸的乐趣。这正是所 有精神骗子共同的嘴脸。精神骗子是害怕动作的,他需要安静,让人进入默想状 态。而动作,正要对伪思想和精神骗子捣乱,打他的耳光。因此,文化巫师恰恰 是戏剧(艺术)的敌人。      只有在语言、观念、精神无能为力的时候,戏剧才产生了。这是戏剧存 在的基本理由。让表演和自由的躯体动作,打碎观念、文化和精神控制,恢复对 生命的感受,变成一种对真正生活的召唤,这便是戏剧创造和创造性的戏剧。张 广天却在四处兜售他的“思想”。他把鲁迅、孔子、格瓦拉等文化名人,改装成 面具套在自己的脸上。他以巫师惯用的佯装癫狂的伎俩面对公众,利用商业和媒 体煽风点火。他将小剧场话剧变成了上个世纪40年代的、带有明显集体癫狂症 的“活报剧”,还给它贴上了“实验”的标签。      有人批评张广天是“作革命秀”。张广天顺着杆儿就爬了上来,说“我 就是要狠狠地作秀”。他似乎想用“秀场”取代“道场”。其实对于精神巫术来 说,道场就是秀场。但我以为张广天的所作所为,与商业文化背景下“作秀”的 本意无关,他是在搞商业骗术。做“秀”(show)的本意就是“展示”。展 示的内容是影星、歌星和时装模特儿的身段,球星的肌肉。这是对商品消费者的 回报,也包括对消费者的尊重。而张广天展示的全是连夜从文化大师那里抄来的 格言,并以巫师的身份凌驾于消费者之上。      商业和变脸技术      张广天在表演的边缘上窜来窜去,就像小剧场上一只活跃的老鼠。他试 图用几颗伪文化的尖齿,将完整的戏剧表演咬个漏洞百出,然后塞进他剽窃来的 文化私货。他还试图用精神巫术控制整个剧场,自己充当一位“布道者”。我从 来没见过这么虚伪狡诈的“show”。      由于生活经历的关系,张广天身上集中了农民的狡猾与市民的精明。他 一直在传统文化的英雄情结与商业利润的双重挤压下挣扎。一种双重人格和变态 心理在支配着他,使他只能玷污“做秀”这个商业词汇。数钱的时候,他就像一 位老牌自由主义者;一转脸,他就挥舞着一根腐朽的左派狼牙棒。      张广天在诗人面前谈戏剧,在演员面前谈文学;在文化面前装泼皮,在 观众面前扮演大师。他用文学征服了演员,再利用演员的表演征服观众。就在这 一刻,他已经偷偷地爬到了舞台的高处,向观众和金钱轻轻地招手。他是一位编 外的天才“演员”。对当代小剧场有一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张广天这些年来一直 在玩“变脸”的把戏,像演川剧一样。      他知道在北京要演切·格瓦拉,迎合北京“愤青”的口味。北京是一个 文化成堆的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文化。当一事无成的张广天将切·格瓦拉 的面具往脸上一套的时候,顿时获得了市场。借着切·格瓦拉的东风,张广天又 赶到了上海。他知道在上海要演鲁迅,就好像领着大家到虹口公园去扫墓一样风 光。到广州演什么呢?广州什么都不缺,就缺文化。于是,张广天想到了中国文 化的老树根:孔子。他试图用他那些半吊子文化来打击广州的商业,并从中获利。 这一切都安排得精明无比。      张广天成功地将“小剧场”变成了“大剧院”。将一切文化符号都变成 商品,这是他的杀手锏。他在毁掉“小剧场”的同时毁掉了切·格瓦拉,紧接着 又瞄准了鲁迅和孔子。他下一个目标是谁呢?      张广天还精明地发现一种可以利用的东西,那就是“理想”。全世界的 文化名人(孔子、鲁迅、格瓦拉)都是理想的代名词。张广天就躲在那些文化名 人的背后探头探脑。一旦机会成熟,他就喷出臭气熏天的伪文化和伪理想的烟雾, 将观众毒倒在小剧场。与此同时,张广天已经及时更换了面具,背上了作法的道 具和钱袋,匆匆朝着下一个城市赶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