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野狐禅 陈彤 （摘自陈彤《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长春出版社，书号：7806049177 陈彤的这部随笔集子，是在其《速冻时代》的基础上重新增订的一部新作，全 书共收散文随笔八十篇。这些篇章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和事，进行无情的抨击 和冷嘲热讽，让你读后有深沉的思索与叹息，有尴尬的不那么畅快的苦笑。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我认为再没有比中国禅宗更绝的学问了，说起理来振振有辞，不说理的时候 拈花微笑，不服不行。 最后，朋友中突然有一大批人迷恋起禅来。这没什么，“月印山川，心如止 水”，当初禅宗的创始人据说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也不妨碍他顿悟。但是，可能 是我自己的问题，觉得在一个商品经济高歌猛进的时代，“禅”大红大紫总有些 怪怪的。前一段时间，一个名声不是那么好的女演员煞有介事地对记者说；我现 在有时间的时候就静静地读一些禅书。当时我想她可能没说谎，一是因为蔡志忠 的漫画正流行，恰巧里面有一本关于禅的；二是人家说的是有时间的时候读读， 像她那样一个大忙人，想必时间不会太多。况且她看上去不像那么聪明，一年接 好几部戏不算，还要唱歌还要拍广告还要搞移情别恋……能省下读禅的时间大约 也就是一年三五分钟吧。接下来，我知道了另一个多栖明星有了一个法号“慧 月”。按道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执迷者悟，佛门一向慈悲为怀，普渡众 生，但是，我总觉得商海无边，他们这些执迷者压根儿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比 如，那个慧月，照样千娇百媚地忙着自己的生意。当然，套用禅宗的教条，“吃 饭睡觉”皆是修行，慧月如此这般也合道理。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的衣履光鲜、锐意进取、百事求新的朋友们竟一个 个言必称“禅”。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新新人类，他们的作风是借钱也要消费，饿 肚子也要打的，再苦不能苦自己，所以，他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我不知道他们为 什么一夜之间突然见性成佛。更让我生气的是，我常常碰到一些“得道高人”， 他们对付我，就如同高僧对付没顿悟的小和尚。他们似是而非所答非所问，还别 有用心莫测高深地说很多事“不可说”。我知道“不可说”和“没的可说”的区 别。但是没有办法，“禅”正在流行，你生气是因为你道行不够。后来，我就懂 得拥有一颗“平常心”的重要了，压根不和你们治气，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当 我看到菜根谭和生意经发生关系，六祖坛经和现代管理勾勾搭搭，禅宗和商业谈 判腻腻歪歪，我就又失去了平常心。 就在我执迷不悟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大彻大悟的文化人，他首先告诉我 “禅”的复兴是一种文化复兴，这种文化复兴的背景是新新人类的需要，他们需 要一种能解释自己生存状态的东西，这种东西最好易于掌握同时又意义深远，这 种东西最好还兼有一些其他的属性，比如让他们能有些优越感，让他们觉得自己 既传统又现代，同时，最好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限制了。你说，还有比“禅” 更合适的吗？的确没有，比如禅宗的“不可说”正好可以粉饰不学无术的家伙， 让他们体体面面地装神弄鬼；而六祖的“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也可以让 “逃税时逃税，走穴时走穴”的弟子心安理得，踏踏实实。 有一次，一个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则最终成功地傍上一个老外的女孩总结自 己：关键在于一颗平常心。经她解释，我最后明白了，即不以耻为耻，宠辱不 惊。女孩说：我的目的就是到大洋彼岸，所以，我不在乎人家怎么看。女孩认为 对她评价过低的人一定心理阴暗。她的论证恰恰是“曹溪的佛唱”：有两个和尚 过河，正巧碰到一位妙龄少女。一个和尚毫不犹豫地把小女子抱进怀里。过了 河，小女子道谢走人，可是另一个和尚却耿耿于怀，他质问那个抱了女子的和 尚，哪知道人家说：我都已经把她放下了，你还抱着呀！所以说，抱了女人的和 尚要比没抱女人的和尚心地纯洁。 我想那两个和尚究竟谁更纯洁一点儿不重要，但是，这种解释方法实是高 妙。它的妙处就在于无论你抱小女子时是否“心无旁骛”，你都比那个没抱小女 子的要纯洁，现在，连傻子也发现这种逻辑的精妙，你不占便宜白不占便宜，而 且，你不占便宜是因为你想得太多，而你想得太多不但不说明你有理想有道德， 相反，说明你心里正是有不可告人处；如果你心中没有任何善恶是非正确错误的 概念，也就是说“本来无一物”，那么你做什么都是纯洁的。万一被人问到，既 可以像那个老谋深算的和尚那样反唇相讥，也可以索性说：“哎呀，我不知道这 样做会不妥当。”或者说：“是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心是好的。”有一位 开酒廊的小姐、年轻貌美，谁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在极短的时间买下那块寸土寸金 的地，建起一座欧式酒吧，但是当有人问：你是否利用了你的美貌？这位懂禅的 小姐口吐莲花，妙语生辉：我不知道怎样叫利用美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 题。问的人碰个没趣。如此活学活用，现代禅可比六祖那个时候有用多了。 我的一些留美留英学工商管理的朋友回来大展宏图，谈判桌上几个回合下 来，就摸不着东南西北。你声东他言西，你说他没诚意，他立刻说自己是一颗平 常心。不过现在他们不怕遇上这些初级禅学爱好者了，显然谁都不是吃素的，大 家一起打“机锋”，不过，那一阵风动帆动心动绝对能让“在家人”觉得地动山 摇，汗如雨下。后来这些朋友说：从商还真得学点禅。比如说，禅宗最重要的东 西从来是不说的，要你自己去悟。而悟来悟去也就是看谁撑得住。因为撑不住的 肯定会先说，而一说肯定就有漏，最好是什么也别说，像赵州和尚那样把鞋子脱 下来顶在脑袋上一言不发走出去。从商做官为人也一样，有些东西不能说得太 明，要让人家悟或者自己努力去悟人家。谁都喜欢那些能悟到自己意思且不乱说 的人，我们尽量和能与我们心领神会的人合作，人家也是一样。所以人家要想要 回扣，你不但得悟到这一点还得想个办法。如果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你不用忏 悔。“道在矢尿”，况且，你索性不要有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的这些妄 念，只管“日日是好日”。 现在我大致理解“禅热”了。新新人类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但是，他们所面 对的世界的价值观念已经不是“大一统”状态了，他们急需一种怎么说怎么有理 的“文化”，而“禅宗”正好是不说都有理。 我对历史造诣不深，但我知道“佛”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儒释道之所以最 后三足鼎立，是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大动荡，趁着社会价值体系混乱，“释”和 “道”联手把“儒”赶下了惟我独尊的宝座。以后，每当主流文化不能左右局面 的时候，这两股支流就开始泛滥。说实话，我个人是比较喜欢禅的，喜欢的原因 之一是因为我生性懒散，所以皓首穷经的事我怕是会半途而废，仅这一点，我就 无缘于需要积累讲究渐悟的北宗，当然，四书五经从孔孟到程朱我也就是个一知 半解，人家骂他们耽误了我们的现代化进程，那如何解释亚洲四小龙呢？人家说 他们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支柱，失去他们就失去传统，失去传统我们就没有了文 化，我觉得有点危言耸听，没那么严重。所以，我在上大学做论文的时候，就避 开这些说不清的五千年文化，而挑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禅”来参。反正，参 得出参不出谁也不知道，只等着人家写了“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之后，著 文反驳“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反正说别人不是总比自己找出什么是“ 是”要容易。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这个窍门谁都知道了而且谁都在活学活用？但 愿，热衷于禅的新新人类不是出于和我同样的原因，我是没办法，我不写一篇关 于中国文化的论文就拿不到学位，所以我选中了禅，但是，新新人类为了什么 呢？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