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作家自白 刘恒 ●关于杂谈   我的短文不多,无论怎样搜集,积起来也还是薄薄的一叠。曾经 有过勤写的念头,将可写的事物细细地分了类,准备一路翻江倒海地 写下去了。终于没有写下去,懒是一个原因,写着无趣是更大的一个 原因。   为什么无趣,一直弄不明白,承认笔力不够又不甘心,只好以文 体不适来推脱了。可惜让文体为笨蛋文人负责,这道理到哪里也讲不 通。所谓无趣只是无能的另一种说法儿,听着挺体面就是了。   这无能与性格有关。短文是匕首,便于攻击。我偏偏过于内向, 不敢出手不是怜悯人家,而是怕他回过头来打我。万一打不过,岂不 羞杀我也了?近日看王朔扒别人的裤子,谁体面扒谁,大呼过瘾。但 是他的前提是敢扒自己的裤子。我虽然看着过瘾,却是发誓要在天亮 和天黑之间永远攥紧了自己的裤腰带的。   短文又是鲜花,易被自恋者拈在手里示美。李敖将裸照印在书上, 还问别人,大不大?这一击让种种文字技巧都丢了力量了。匕首与鲜 花合一,短文的极致,应该在这个地方吧?   我的这些杂谈却只能让我不好意思了。    ●关于笔谈   这里的所谓笔谈,是谈笔,既谈笔下之文,也谈笔者的志向。我 志大才疏,空话不少,真话也有,废话就更免不了。虽然都惨淡地印 在这里,可读的不过十之二三罢了。   早年没有书读,狠读鲁迅,自以为颇有心得,行文和取意也深受 影响。然而所得仅为皮毛,这是用不着一丝谦虚自己也明白的。我爱 用虚字,爱用转折词,写到得意处爱发狠语恶语。这些不及格的表现 都在后面的作业里,读者不屑打分则罢,一打分我是注定毕不了业的 了。   有些文字嘴大气盛,能听到咚咚咚拍胸脯的声音,越往后越蔫, 车轱辘话来回说,骨子里却有懒得说的意思了。我知道我上了年纪, 所以我谁都不怪。早年爱鲁迅,不仅爱他的书,甚至爱别人写的他的 传记。现在呢?偶然从一篇资料里读到鲁迅装修房子的事,号称隔断 门上的花纸是鲁迅亲手糊的,纸特别好,现在还在。我就跑到他的故 居,趴在后窗户上看那些纸,心说真结实呀!   我的文章却早早地破碎了。    ●关于序谈   几年前,第一次为人做序,不知道好话应该怎么说,下笔处处小 心。写过几次便有些放松。自以为笔触圆满,其实却落了俗套,所有 的序都近乎是写给同一个人的了。   这个人刻苦,执拗,还有点儿伤感,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写作者。 我以他的崇高来印证被序者的崇高,最终,是想印证自己的崇高,并 希望有人能为此而感动。除了同类,谁会因平凡的写作而感动?我的 序们便越发寒酸了。   责任只能由我来负。谁也不能断言大话说冒了就该死,但是就序 言这个东西而论,还是以平常散淡为好,该说什么说什么,别扯那么 远。自然,太直接了当了也不行,请你说面子话,你却指摘人家脸上 的痤疮,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关于访谈   如果访谈也算文章,理应是最口语化的文章。实际情景却相反, 我们读到的这类东西大多数都被过分书面化了。我不知道应该赖谁。 以我有限的经验而论,学问不大,可是一谈学问肯定端着,不像谈自 己喜欢的吃喝那么随意。有些访问者也端着,发问的时候使劲儿找板 眼,落实到纸上劲儿就更大了。   口语化达到聊天儿的水准,当然很好,但并不能以此为限。在传 达信息这件事上,比生动更要紧的,是准确乃至精确。而且,如果广 义的口语可以超越精确,朗读美丽的诗歌也比娴熟地聊天强得远了。   我不该扯这么多,其实舌在吾口笔在吾手,使用汉字又不花钱, 写何样文章说话什么德行,大家的选择几乎是无限的。借此一隅,对 访问者致敬,也对读到这个地方的诸位深表谢意,请读到下个地方去 吧。 中国青年报2000.2.28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