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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朝鲜 

熊平等

　　　　　　　　　　　　可以忍受压迫 
　　　　　　　　　　　　决不可忍受对压迫的赞美 
　　　　　　　　　　　　　　　　　　　　　━━题记 


　　这阵子我一直在看有关文革的书籍，书中所记载的各种耸人听闻的场面虽然没
有亲历，但每每看了一些“牛鬼蛇神”被反剪着手臂坐“喷气式”的照片，总是不
寒而栗。因为文字的描述，对于同一个事件，不同的词句有不同的描述，黑的也可
以说成白的，而照片所揭示的东西，大底是可信的罢。对于年纪比我大的人，我总
爱问他们文革期间在干什么，是红卫兵抑或是“牛鬼蛇神”，或者什么都不是。但
被问的人不是扼腕长叹，就是支支唔唔，再有就是干脆一句“鬼知道那是什么日
子”把我给打发了。他们正在老去，随着一个时代的错误而老去，他们或许曾是血
气方刚的红卫兵，或许是倍受折磨戕害的“牛鬼蛇神”，或是扇风点火的阴谋家，
然而关于文革中所发生的一些他们亲历的事件的真相，他们却都是不想谈，或很少
谈自己曾经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只谈自己受了什么什么人整之类很笼统的话。我一
直不明白，这种旨在为后人作教训的谈话，意义已不在什么反攻倒算，而只是希望
他们能把他们曾经历的一个石头一样坚硬的年代，客观公正地描绘，他们却一点也
不愿意，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朝鲜。 

　　同样是一个石头一样坚硬的年代，我们曾经经受的苦难，现在正在为一个鲜活
的民族所承受。而这是21世纪正在来临之际。我看见朝鲜，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张文
革时期的脸，以及由这些脸所表现出来的麻木、坚毅和刻板，其次是用或草绿或姜
黄或灰兰包裹着的托起这张脸的身躯，最后才是支撑这个庞大身躯的光脚和光脚下
的肥腴的土地，以及在这块肥腴土地上顽强生长着的瘦弱矮小的玉米杆。我在书本
上看到的中国六十年代的照片，现在却真实地展示在我的面前，真实得象两条皮鞭
抽打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疼得不能有一滴眼泪。人只有在屈辱的时候才会有
泪，而我这时感觉不到一点屈辱，象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街头孩子和他们目光呆
滞的父母一样，我只能有一种感觉：幸福。 

　　我不能有其它的感觉。因为我还没有感觉其它的权力，或者感受细胞。然而谎
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所不同的是，中国揭穿它用了十年的时间，而在21世纪临近
的一刻，我所看见的朝鲜还没有任何企图揭穿它的迹象，这不能不令我感到震惊。
因为我看见的朝鲜还在崔健的那一块红布下幸福地生活着：每晚全国有四个电视台同
时播放着一套两个小时长的相同节目，每个月可以完全免费观看一场歌颂伟大领袖
金日成国父的电影，可以在完全免费的学校学习金日成主席的神圣与伟大，一辈子
吃着或穿着别国人民永远也享受不到的黑玉米棒子和蓝布灰，如果幸运，还可以到
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平壤过上一个漆黑的夜晚。总之，中国曾经实践的幸福生活，
在朝鲜完全实现了，这不能不佩服金日成主席的伟大。去朝鲜，多波段的收音机是
决不能带的，因为全国只有一个广播电台，收音机的接收频率只能有一个，多波段
收音机可以听到敌人和平演变的声音；照相机也不能带长焦距的，因为你的镜头可
以越过平壤宽阔垣长的高速公路拍到两旁面带菜色的饥民，而朝鲜是从来都不会有
饥荒的；洋烟洋酒是决不能带的，因为资产阶级水深火热的生活方式在那里会毒害
人民纯朴的思想和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也就是说，你去朝鲜，可以免费观看歌颂
伟大领袖金日成主席的电影，可以用短焦距的镜头在金日成主席巨大的铜像脚下留
影，还可以在黑暗宁静的平壤体味一晚朝鲜人民的幸福生活。 

　　这就是我所看见的朝鲜。与以往在电视的镜头里看到的不同，美丽富饶的朝
鲜，妖饶多姿的高丽，一旦从镜头走向真实，忽然发现双眼所见的事实可以与镜头
里所描述的事实大相径庭。然而即使镜头里所描述的事实，关于文革的镜头里的事
实，已经使我不寒而栗。那么，如果我在批斗吴晗、彭真或刘少奇的现场，又将是
怎样的一种感受？如果我是当时反剪吴晗胳膊的红卫兵，你现在来问我文革的真
相，我能不支支唔唔么？事实上文革从四十年代的整风运动就开始了，所谓的十年
浩劫，只不过是文革的高潮罢了。很显然，朝鲜人民的幸福生活还远没有达到高
潮，或者说还没有一点达到高潮的迹象，他们还象崔健那样在那一块红布下幸福地
生活着：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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