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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的空间 

池莉

　　我的女儿过了１０岁，就开始表现出对成人文学的兴趣。她一手拿着《米老
鼠》杂志，一手在我的书柜里寻找文学名著。她说：“我必须看名著。”她发现
了《飘》。她高兴地说：“《飘》就是《乱世佳人》，我得读一读。”我女儿看
过无数遍美国电影《乱世佳人》，漂亮的费雯丽是她最崇拜的明星之一。书房里
半个小时没有动静，然后突然又响起了书柜频繁开关的声音。我女儿对我抱怨说
：“天呵，我现在没有时间读《飘》了，思嘉她们光是坐在自己庄园里闲聊，就
写了１０多页，太慢太罗嗦了，我没有这么多时间。”我女儿希望我替她参谋一
下，介绍给她一些篇幅简短的文学名著。由于她已经半截半截地读过《水浒》、
《三国演义》等中国的古典名著，又没有到适合读《红楼梦》、《金瓶梅》等名
著的年龄，且她一律地指责这些小说都太长，且我一律地认为中国古典文学名著
都不适合１０岁左右的小女孩。所以我只得给她介绍一些外国名著，现代一点的
如《麦田守望者》、《蝇王》，古典一些的如《简爱》、《巴黎圣母院》、《复
活》，还有非常勾引小女孩眼泪的《茶花女》，等等。一段时间过去，我发现，
我女儿手里还是拿着新到的《米老鼠》。所有的文学名著，我女儿都只读了半截
甚至只读了两三页。《茶花女》的运气好一点，似乎每天晚上都要被阅读几页。
但是最终，书页还是停止了翻动。我把被悄然遗忘在沙发角落的《茶花女》请回
了书柜。
　　我当然不会责怪我的女儿。我女儿的确没有时间。她的生活太充实、太丰富
、太复杂，太忙碌了。《米老鼠》是一本不错的杂志，她应该喜欢。况且新到的
杂志经常会带来惊喜，比如杂志里面有一只飞去来器的手工制作，只要自己动手
，立刻就可以成为玩具。我女儿被学校选拔参加数学培优班，每天放学以后还需
要学习两个小时，关键的是她愿意参加这种学习，她觉得她在这种淘汰制的培优
班里坚持了５年没有被淘汰，感觉真是好极了。一般来说，女儿回家已经天黑了
。她要完成家庭作业，要练习一下钢琴，要下楼玩耍一下；还要看一看电视，还
想玩一玩电脑游戏，还想在网上给表姐发一封伊妹儿，还想绘画和给布娃娃设计
服装发型。凡此种种，全都是她的热爱，她都想做做，都要兼顾。女儿一回家，
电话铃就跟着响了，电话就像是女儿的尾巴。她不断地去接她自己的电话，整个
白天都在一起的孩子们好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而电话铃根本就是一种很霸道的
提醒，无论你是正在阅读文学名著还是在上厕所，你总归是要接电话的。孩子的
生活当中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她自然无法全心全意地照顾《茶花女》。我的青少
年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没有钢琴，没有《米老鼠
》，没有培优班，没有夏令营，没有旱冰鞋，没有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竞
赛。我们的夜晚是那么静谧和单纯，除了看天上的星星，就是阅读。现在想来，
单纯的空间是多么的宏大！它容纳了我们肆意的阅读和肆意的想象；为我们一生
的理想乃至职业奠定了最初的基础。当然，我女儿不是我了。我不强求她的单纯
。只要她觉得幸福，她做什么都成。我想告诉她的只是：如果想要从生活当中获
得自己自由支配的空间，那就要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单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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