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88.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活吃黄瓜 汪朗 《财经》杂志   算起来,这已经是32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们刚刚从老乡家迁入知青别墅不久。一字排开的 宿舍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于是一同学见缝插针种起菜来。 菜圃约两米见方,内植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扁豆各三 五株。别看小打小闹,这菜却正经是绿色食品,只施用人粪 尿,而且全为自产,绝无掺假。于是,知青小院中便经常可以 闻到发酵后的大粪那独特的余韵悠长的酸味儿。种菜,一定要 用大粪,如此味道才好。   夏天日长,晚饭后大家便围着菜圃考察菜情。看扁豆的须 蔓慢慢缠绕在架棍上,看西红柿结出钮扣般的青色果实,看黄 瓜顶着小黄花一点点长大。顺便,回忆一下黄瓜、西红柿的烹 饪要点。这些“细菜”村里都种着,但一斤总要毛把钱,对我 们来说实属奢侈品。一物之贵贱,总是取决于当事者钱包之丰 盈程度。当时我们干上一年也就能挣200多块,每个月自定的 生活费只有6.5元,要买粮、买煤、买盐……因此,常吃的菜 只是两三分钱一斤的西葫芦、茴子白、山药蛋。大锅,水煮。 煮毕,浇上一小勺滚烫生烟的花椒油,只听“刺啦”一声,香 味顿时扑鼻。只是吃到肚里还是清汤寡水。   一日,大家照例在一起研讨黄瓜的吃法,一外校同学忽然 插话:“你们谁吃过活黄瓜?”众茫然,皆摇头。于是他便主 动要求示范。但见他一米八的个子忽然矮了半截,屈身钻到一 根半大的黄瓜前,用衣袖在上面随便擦了两下,并不摘下,然 后像耍杂技一样反转身子,阔口面天,将黄瓜自下而上顺入嘴 中,大嚼。半分钟的光景,一根黄瓜只剩下孤零零的瓜蒂,在 瓜秧上抖动着。众人不禁哄然。然而,在场十几个精壮汉子却 没有人再去品尝一下这活黄瓜的滋味。谁都知道,种出这点菜 实在是不易。种菜的同学姓邓,其父当时是中国第二号“走资 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黄瓜让人活吃之 事?   中国人能吃上黄瓜,还得益于早年间的对外开放。当年张 骞通西域后,将黄瓜从中亚引进中原,因此黄瓜本名胡瓜。后 来因隋炀帝忌谈胡字,下令胡瓜改姓,于是才有了黄瓜一词。 胡瓜也好,黄瓜也罢,对蔬菜品质其实并无影响,就跟世界贸 易组织与WTO是一回事一样。老百姓对此倒不在意,只要得吃 就行。倒是蜜蜂嫌黄瓜的花粉有异味,不采,所以商店没见有 卖黄瓜蜜的。过去黄瓜露天种植时,这倒无妨,可以借助风力 授粉,如今住进大棚,授粉便成了问题。幸好专家找来了一种 傻乎乎的熊蜂帮忙,它对黄瓜花粉倒没有什么意见。如此大棚 中才能结出黄瓜来。   黄瓜住进宿舍,其实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在北京,几百 年前就懂得在温室里种黄瓜、扁豆、茄子、韭黄,是为“洞子 货”。“洞子货”中,以黄瓜最难栽培。要先将瓜籽种于花盘 中,待长成壮苗后再移植下洞。开花后,又要人工授粉,结出 小瓜后,还须在瓜下系一泥坠,以防其弯曲,长得顺溜才能卖 出好价钱。菜洞子中,必须时时烧火以保持温度,如此这般, 即便是数九寒天,北京也能有鲜黄瓜卖。不过价格也非同凡响。   明朝时,有一年大年初一,皇上突然想起要吃黄瓜。御膳 房连忙派出太监四处搜寻,最后终于找到一人拿着两条新鲜翠 绿的黄瓜在卖,开价便是100两白银。太监想压价,那人说: “不买拉倒,我自己吃。”说罢真的把一条黄瓜三口两口吃进 了肚子。太监一看着了急,赶忙往外掏银子。卖黄瓜的又说, 一条也是100两。太监刚想理论,那人又要把黄瓜往嘴里填, 吓得他再不敢说话,乖乖买下了这条小黄瓜。如何利用垄断地 位大发其财,这卖黄瓜的看来门儿清。   到了清末,一条黄瓜想卖100两银子已绝无可能,盖因慈 禧太后压根儿不吃黄瓜,没了冤大头。不过黄瓜的身价依然不 低。清人《京都竹枝词》云:“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 数金。微物不能增寿命,万钱一食亦何心?”当时有一名士, 冬末春初时从南方来到京城,本地一帮穷酸文人慕名为他接风, 还非让他点一道菜。此人斟酌多时,才要了一盘凉拌黄瓜, 原以为不值仨瓜俩枣,谁知,在座的个个都绷起了脸,因为此 时一盘黄瓜要好几两银子,比整桌席都贵。好端端的一顿饭, 最后让几根黄瓜搅得不欢而散。   如今,北京人冬天吃黄瓜已不算稀罕事,顶花带刺的大棚 黄瓜不过块把钱一斤。只是化肥农药生长素之类的让人心里打 鼓。一朋友曾在山东某县与菜农好言商量:“能不能少用点这 些玩意儿?”回答是:“反正你们城里人看病不花钱。”呜 呼!真后悔当年未曾活吃黄瓜。 ◇◇新语丝(www.xys.org)(xys888.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