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狗的“人文”化 □孙康宜 （摘自《耶鲁.性别与文化》，孙康宜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ISBN 7532120082 本书作者孙康宜教授在耶鲁主教文学已近二十年之久，在这个涵盖即兴随笔，文化 评论和学术杂文的集子里，她特意写出了一连串耶鲁生活的见闻及思考：耶鲁和哈 佛的比较、牛头犬的象征意义，住宿学院的生活风味、耶鲁在中国的献身活动、书 本至上的精神态度、墓园里的心神感悟、师生间的缘分与情趣、常春藤男女合校的 性别之争……或以感性的情思触发个人的想象；或以知性的学术思考，精析当代和 传统文化的密切关联，特别是有关现代人在新的性别意识潮流中所表现的自我调整 和变化，学贯中西的孙教授均以深入浅出、机智而灵活的文字作出了发人深省的全 面阐释。 本书是“世界名校文化丛录”之一种。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一九八二的秋季，我刚抵纽黑文不久。一天我和一位大四的女生到街上的店里喝咖 啡。闲聊间，她问我：“见过英俊的丹尼第十二世（Handsome Dan XII）了吗？”我 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心想，谁是丹尼？是哪个国家的王子或是贵族？或是哪个在耶鲁上 学的富家子弟？ “是个英俊的男子吗？你说的是谁？”我终于开口问道。 “不是，不是，那是耶鲁有名的狗，是条母狗，每次学校有球赛，她就上场亮相，走 在拉拉队的前头，很神气的女孩（girl）啊！”她哈哈地笑，边说边做了个非常戏剧化的 动作，双臂举起，接着又说： “这个星期六你有空吗？我可以带你去看耶鲁与哈佛的决赛，很精彩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耶鲁有一头用来象征学校的吉祥物（Mascot）：牛头犬 （bulldog）。那是一种结实、方嘴、大头短毛、丑得可爱的猛犬。但我从来不知这个牛 头犬居然还拥有如此贵族化的头衔，而且还是个“母”的。 “当然，以前被学校选作‘吉祥物’的牛头犬--从丹尼第一世到丹尼第十一世--全 是‘男的’，但几年前学校为了庆祝一九六九年以来耶鲁开始招收女生，所以特意聘用 个‘女的’牛头犬……”我的学生洋洋得意地说着，特别加重“男的”、“女的”两个 字眼，完全把狗当人看待了。 在当时，对于很少接触过猫狗的我来说，这位女生那种把狗与人等同的态度令我惊讶 不已。一直到后来，我发现许多朋友都有养猫养狗的嗜好，甚至把饲养的动物看成自己 家中的成员，这才使我慢慢对猫狗的“人文”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同时，我也渐渐习 惯于牛头犬在耶鲁校园中所占的特殊地位了。尤其是，像丹尼十二那样被特别挑选出来 的“吉祥物”，不但职位高贵（“吉祥物”之职与校中许多公职相当），而且身世显赫 （丹尼的“祖先”都是有名的狗明星），走起路来确实有一种被训练好的特殊风度。就 如我的一位耶鲁同事所说：“当人所制造的待遇和形象加在了宠物身上，以致它们习惯 了那一切的时候，人为的趣味也许就渐渐从外在塑造了猫狗，就在它们身上熏染出某种 类似于人的东西。”这样生动的描写令我感到心有戚戚焉。 丹尼十二的一生可说是狗的“人文”化的典型模范。它刚生下来时，生性暴躁，喧闹 不堪。但在一位历史系教授的驯养下，它逐渐变成讨人喜爱的“吉祥物”--虽然它身上 仍存在着一些刚烈的野性。后来它的主人居然说，丹尼十二的成就，是他作为一个耶鲁 人最感骄傲的事。身为母性，丹尼十二给耶鲁带来许多前所未有的活泼气氛；它喜欢和 人亲热，尽管有时野了起来，仍十分执拗，喉咙里发生的吼声，令人害怕。然而，人们 照样偏爱它，昵称它为“宾果”（Bingo）--取自一首橄榄球赛拉拉队的歌： 宾果，宾果，宾果……耶鲁必胜，耶鲁必胜，看咱的橄榄球队开始！宾果，宾果，哈 佛普大绝不会赢，加油，加油，为宾果战斗，啊，伊莱.耶鲁，耶鲁。 每回拉拉队在旁呐喊助威时，总喜欢《宾果》的歌。接着又唱那首有名的《牛头犬》 （“Bulldog”）之歌。奇妙的是，丹尼十二（和它以前的许多“丹尼”）都能自动地按 节拍表演起来，来回行走，令人赞叹。有时连敌队的人都爱上耶鲁的牛头犬，甚至长年 不忘。例如，不久前一位哈佛校友曾在一本体育杂志中写道： 作为哈佛（一个在球赛中总是用那个穿红衣、扮演成清教徒形象的丑角来助阵的大 学）的毕业生，我特别记得自己曾在许多哈佛对耶鲁的橄榄球赛中，有过观察那个“英 俊的丹尼”的机会；它显然是十分有教养的。 所谓“有教养”，其实就是人文化的意思。猫狗愈与人相处，愈走近人的世界，它们 也就随着成为人的一部分。以丹尼十二为例，它的主人简直是费尽心思把它作为人来看 待。有趣的是，在它的“任职”九年之后，它居然以年高之故而“决定”退休。当时的 校长嘉马地还从丹尼十二的主人那儿收到一封正式申请退休的信。 在美国，耶鲁是最早建立起“吉祥物”的传统的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在早期曾用小老 虎--该校的象征--来助阵，但后来因顾及安全问题而作废）。早在一八八九年，耶鲁 就选上了牛头犬作为球赛中的“吉祥物”。然而，与许多人类的发明相同，第一个牛头 犬（即丹尼一世）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中来到耶鲁校园的。一个来自英国的耶鲁学生，某 日突然看见一条狗乖乖坐在纽黑文的一个铁匠的店门口，于是花了美金五元把它买了下 来。这位爱狗的学生是橄榄球和棒球队员，每次球赛开始前，他总是领着那条牛头犬穿 过球场。时间一久，这条狗成了观念的注意焦点，而它也特别可爱。尽管它的外表很 丑，它却有一张极富个性的面孔，所以学生们就叫它做“英俊的丹尼”，并尊称它为 “耶鲁的吉祥物”（“the yale mascot”）。大家都相信丹尼会给耶鲁的球队带来好 运，而丹尼自己也在一连串的狗的竞赛中屡战屡胜，以至于声名远播，连英国本土的 人也知道它的名字。一八九七年丹尼有幸环游世界一周，一年之后去世。今年一九九八 年正巧是丹尼逝世一百周年。耶鲁人总是忘不了它。它死后，学校的人把它的身体制成 标本，至今它仍被保存在耶鲁体育馆里的一个玻璃展览柜中。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