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飞向天堂的蝴蝶 张凌   “一个孤儿是不敢想望天堂的光芒的。”这是美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不 知道她现在是否真的找到了天堂的路,但是她的这句话,却让我永远反反复复地 想她。   我小时候随母亲在一个乡下的小医院里,借住村里一户人家的房子。我常发 现房东家有一个像豆芽似的小女孩总是落落寡欢,耗子般地躲躲闪闪。后来听大 人说话才知她是孤儿,叫美文,我们的房东是她的伯父,本来就多子的伯父家再 添了她更觉困难,她的伯母总尖刻的叱骂她,她那一大群的兄弟姐妹也总用不同 的方式欺负她。   我小小的心里充满着同情,除了从家里拿半块馒头塞给她,我不知道用什么 方法表达我的友好。起初她总是怯怯地不肯接,但终究是经不住那白面馒头的诱 惑快快接了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后便急急地往屋里溜,我总是看见她黄黄的稀 疏的头发随风跳动。   7岁时我被妈妈送进学校,天天背一个绣花的书包逛来逛去,美文总跟在我左 右,其实她和我同岁,因营养不够,又矮又瘦,永远伸展不开的样子。每天我背 着书包上学,她也背一个大大的萝筐去割草,我们同时出门却走向不同的地方。   每日里我放学归来,总搬一大一小两个方凳在枝叶茂盛的杏树下写作业。美 文总在我身边看我一笔一笔地写。我常常是一边写一边念给她听,日子久了,我 便自然地做起了她的“老师”,她是那样专注和神往,常常忘了做伯母交给她的 “作业”而遭叱骂。   当我小学毕业时,实际上她也学完了5年的课程,她的聪慧与勤奋使得她比一 个正规的学生还要优秀。而这时我们全家就要迁入城市,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 在我们要走的头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全家人却沉浸在喜悦中而无睡意。美文 这时怯怯地傍在门边,我这才发觉这几天我根本忘却了她。妈招呼她进屋,放下 手中整理的行李说:“文啊,我们要走了,以后你自己多找机会识字,千万别把 学过的搁在一边,等到你长大了就知道学习文化的重要了……”妈的话还没完, 美文已经泣不成声,她小小的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在昏暗摇曳的灯下越发可怜了。 妈将我的一些用具收拢起来装在一个半旧的书包里塞给她,她便抽泣着抱着书包 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坐上卡车走到村头时,我看见美文背着大大的萝筐站在 大路边呆望。   城市生活很快让我忘记了那个小山村。起初隔不多久就能收到美文的信,但 繁重的功课使得我忘却了曾经对她的承诺,常常忘了给她回信,后来她的信也是 渐渐地少,终于我们失去了联系,母亲也只能托老乡给她带几本书几支笔,因为 带别的东西是肯定到不了她手的。   三年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入了重点高中,在那个长长的假期里突然想到 了美文,便坐了车匆匆回到了我住过的地方。在相见的一刹那,我们几乎认出对 方了,她长高了,却还是那么瘦弱,我问她这几年有没有继续学习,她说“有。” 便不再作声。而同伴们都说她现在还会写文章了呢!我问“是不是真的,能给我 看吗?”她只是脸红红地笑。   我走的时候将随身带的一套名著送了她,本来以为她会看不懂没有打算给她 的,后来发现她不仅可以看懂还常常会有与众不同的见解。她给我的是一个包扎 细致的纸盒。回家打开来看时,是一本厚厚的用线装订起来的本子。细细密密写 满了字,飘逸俊秀。我知道这肯定是美文的“作品”。   整个假期我都在十分入迷地苦读这些凄婉哀伤的歌,甚至比读任何一部名著 都让我感动。这不是文章,这是一颗真实的心,每一个字都有生命,紧紧攥住你。   我写给她长长的信谈我的体会,鼓励她将这些文章给更多的人看。但她说: “我的悲剧是既定的,我早已不慕名利,我听从命的安排,因为我是命的信徒… …”。那忧伤沉重的语调,逼我深思。从此她的每一篇文章都寄来给我看,她的 信与文章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论断,我便在这不断的交往中丰富了自己。一个受 着良好教育的高中生却在一个从未上过学的人的诱导下逐渐成熟,这是不是对上 苍的一种讽刺呢?   后来有消息说因为她父母的关系她的户口要转了,也就是说她将有一份正经 工作端国家的“铁饭碗”。我想美文苦尽甘来,总算可以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去信祝贺她,可她迟迟未给我回信,我以为她是沉浸在喜悦中忘了我。   很长时间我才知道原来是她伯父从中做了手脚,将自己的儿子转了出来,她 已经没有了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又这样狠心地算计她,她如何经受得起这 份打击!我怀着愤怒又怜悯的复杂心情赶回去,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都为美 文抱不平。但美文看上去倒很平静,她说:“我伯父养我这么多年,不容易,再 说我堂哥那么大了还娶不上媳妇,这下好了,不用愁了。秀,我现在知道一个孤 儿是不敢想望天堂的光芒的……”。她那掩饰不住的绝望让我欲哭无泪。   回来后便收到她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天堂,离我远吗》。我边读边流泪, 每个字都会幻化出一张笑脸,笑容里却有太多的无奈和绝望。我感觉阵阵的不安, 但我绝不会想到我的好朋友在寄给我这最后一篇文章便自绝于世了!   当我抱着大束鲜花赶回去时,我们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界,在荒草间翻飞的纸 灰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我眼前招展,我心里空荡飘浮,流不出泪,耳边却总回 荡着她细细的声音“一个孤儿是不敢想望天堂的光芒的。”我的朋友,如果你有 灵,你当看见我种下的木槿和百合,已经在慢慢复活。我叩乞苍天,求它让你变 作天堂的一只蝴蝶,再没有痛苦和忧伤。那么这样,我的朋友,在天堂的花园里, 你该是幸福的吧!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