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朱苏力的困境 ——在一种假设中分析 Xiaozhou 据甘德怀透露,在他还努力争取被录取的时候,朱苏力就有了后悔之意①。朱可能没想 到甘会不依不饶,当然更没想到甘将自己的遭遇刊布于网上后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响。朱 的错误在于,他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无视一个考生的权利;朱的更大的错误在于,他在为 自己和北大荣誉辩护时公然说谎②。如今,舆论对朱越来越不利,如果朱当初就有后悔 之意的话,现在不定有多后悔和恼怒的。 但公道一点说,朱苏力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他不过依据潜规则做了不少人都做过的事 ,但不幸他却撞到了枪头上。这个“枪头”就是那个不训的考生甘德怀,和甘可以轻易 公布自己遭遇的互联网,而在这一切背后蕴藉着的则是:社会对高等教育腐败的压抑不 住的愤怒,和对社会名流道德品质的深深置疑。 不过,当人们把朱苏力当作这个事件的主要责任人,并纷纷加以谴责的时候,也非常有 必要站在朱的立场上,循着他的逻辑,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走向了舆论谴责的 中心,使一个有着货真价实之学问、深刻睿智之头脑、并似乎还有着理想主义之情结③ 的著名学者,面临“身败名裂”或“身不败而名亦裂”的危险。 因为是站在朱的立场上,所以这里先抛开程序公正的问题不论,单说朱何以不顾程序而 执意录取他自己的硕士生。从朱的辩护中可以看出,他认为导师在选拔博士生时应有充 分的自主权,我们姑且认为这是对的。但他遇到了什么障碍了呢?他中意的考生笔试时 英语不及格。在他看来,这不应该是录取学生的障碍,因为一个学生的英语水平并不决 定他的专业水平,何况以北大考博英语之难,艾姓同学的四十几分,已不能说其英语也 不适应专业需要(再说,专业需要可专门设专业英语考试)。那么障碍显然不是英语不 及格问题,而是博士生考试应该不应该考外语的问题。倘若博士生考试不设普通外语考 试,那么导师就会获得相当大的自主权,而在这件具体事上,甘德怀考生也就不会质疑 复试不公正,相关的一些猫腻也可能就不会发生。 那么为什么教育当局还要执意坚持普通外语考试呢?特别是外语考试在我国已被扭曲到 不堪想象的地步?对此我等还不能给予充分的回答,但至少包含着设置一个超出导师( 或学校,如硕士生考试)控制的资格关卡之意。但何以设置这样一个荒唐的关卡?为什 么不能设置一个类似GRE的母语考试?这里面显然包含着对教授(或学校)出题的专业 考试不完全信任的成分。而不信任教授在当今中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我要追问的是 ,教授们为什么在专业领域内也不能形成一种同业自律和相互监督的自发信任机制,而 必须由政府或学校当局加以必要的、同时也易导入荒唐的限制?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又比 较困难,但至少可以找出一个相当关键的原因,即正是政府权力对教育的无所不在的介 入和控制,导致了教育体制内部自发机制的阙如,才难以产生上述同业自律和相互监督 的自发信任机制。而这也是我国高等教育教学和研究都陷入困境、其社会信任面临严重 危机的重要原因。那么,政府为什么还要无所不在地执意介入和控制呢?这问题也许用 不着我回答,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数的。 现在回到“甘朱事件”上来。我们假设朱苏力确实如他所说的,是公心地、自主地选拔 人才,那么他就必须绕开外语这个障碍。据说北大由于外语考试极难,经常会有一些专 业没有一个考生能够上线,所以只好突破分数线另取,这就使得一种规则处于“非规则 ”的性质中。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不该有的行政权力对专业教育的过度介入和控制, 与专业本身要求一定的自主空间,这两者之间冲突、紧张的一种暧昧的平衡。而在这种 暧昧的平衡中,就产生了种种是非好坏难以说清的“潜规则”。假设朱苏力并无私心, 他录取自己的学生也是“内举不避亲”的公正行为,但这种公正行为却无法磊落起来, 因为他是按照潜规则去操作的,其中难免诡秘的气氛。假设他不通知甘德怀复试,也是 出于爱才心切,是在诡秘的、充满了小技巧的潜规则操作中,来达至“自主选拔”之目 的的,那么我们看到,为了这个“自主选拔”,为了他心目中的“实质公正”,朱付出 了多么大的代价! 当然,这一切都是出自我们的假想,只是我们以为朱在实行“自主选拔”过程中付出了 心理的和道德的代价。而事实上,他极有可能在操作过程中没有任何心理上的道德压力 ,因为在不少人那里,这些做法都行之有效,从没出过问题,有不满的也咽下去了。而 那不满,也会被认为是因导师缺少充分的自主权而产生的,因而连心理上的道德压力也 不再会有。 分析到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一个好的动机在实践过程中如何变得龌龊不堪,一个好的行 为如何不得不沾染 “罪”的痕迹。也许在朱看来,在一种充分“自主选拔”的状态中 ,艾姓同学可以不用考试就被录取,而且多年后将会证明他的这种一意孤行的自主行为 是多么正确。就像传说中的北大某位老先生,当年还没有看完所有的卷子,就决定招收 一个考生,“其他的不用看了,就是他啦!”老先生说,而这位考生后来果然成为一位 大学者。 而朱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他不得不在动辄就得沾染上“罪”的历史情境中,行使他的 “自主选拔”权;他本人在这种历史情境中也情不自禁地从追求 “公正”始,而最终 陷入不公正之中,并毫无道德压力地像许多人一样参与着不公正。 与鲁迅不同(尽管我很钦佩鲁迅),我是不惮于从好处想象别人的。因此,在网友们开 始从道德上怀疑朱苏力教授时,我仍然把他假设为一个好人,一个在此次事件中拥有良 好动机的当事者,并借此观察:一个好人、一个优秀学者在现实社会的悖谬中,如何也 使这种悖谬滋长于自己身上?他在什么程度上根本不能贯彻他的信念?他在生活的哪些 内面上情不自禁地麻痹着自己的公正感和良知感?他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又是怎样弥 合着自己的内心分裂的?而最重要的则是:他的困境,在多大程度上也是我们这些非权 力者、非名流者的困境? 道德谴责是极为容易的,但进入被谴责者的道德困境中,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许写 到这里,那些一开始就不同意我的假设的朋友们,已经理解我为什么会那样假设。 注 释 ①见甘德怀《我的北大考博经历》 ②朱苏力回答中言另两位复试的考生中,没有一个事他自己的研究生,但查询网上看到 ,艾姓考生系朱的硕士生。 ③从我看过的朱的几篇文章,感到朱确实有学问,似乎也能感到他的某种50年代生人的 理想主义情结,称之“深刻睿智”是就一般意义而言的。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