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节选) 毛毛 (摘自毛毛著《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中央文献出版社,ISBN 7507307824   十年“文革”,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场浩劫。其影响之深,涉及之广,破坏 之大,史无前例。邓小平是“文革”十年所涉及的重要人物,写“文革”,不能不 写邓小平。而“文革”十年又是邓小平人生中跌宕起伏的重要一页。本书的作 者,邓小平之女毛毛,以大量图文史料,展现了邓小平在这一重大历史阶段不 平凡的经历……随书还配有全中文配音多媒体光盘一碟。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www.hly.com)推荐)   不变中的变数   古语说,福兮祸所伏。也就是说,在你愉快的时候,不愉快的事就会接踵而 来。不幸的是,古语所说,往往准确。   刚到江西来时,父母亲每月工资仍按被打倒前一样照发,父亲是行政二级, 404元(“文革”前规定,中央一至四级工资都是404元);母亲十二级, 120元。但1970年1月,他们收到的却一共只有205元。妈妈请黄干事 问问怎么回事。经江西请示中办,答复说不是减工资,是改发生活费,其余的钱 暂时由中央办公厅代为保管。   工资改成生活费,在1970年一开年,便给我们全家带来了不安和猜疑。 2月9日,父亲提笔再给汪东兴写信。   信中首先通告情况,父亲写道:“上次写信后,到现在又有两个多月了。这 期间,我们的生活、劳动和学习情况,同上次报告的没有什么变化,每天仍是上 工厂(劳动时间减少了一小时),看书,读报,听广播。除到工厂外,我和卓琳 没有出去过。我们除给自己的孩子们通信外,绝没有同过去的熟人有任何来往。”   “文革”中,父亲给中央写信,除了有关的政治问题外,凡提出要求,就是 为了孩子。在这封信中,他写道:“12月上旬,我的小女儿毛毛回来了。1月 初,我的小儿子飞飞也回来了(他们即将回到劳动的地方去)。我们同他们两年 多不见,一旦相聚,其乐可知。本来,我们曾希望两个大的孩子(邓林和邓楠) 也回来团聚一下,她们没有请准假。好在她们回来的机会是有的。”   他写道:“我的大女儿邓林来信说,他们学校即将分配工作,她已向领导请 求改行(即不做美术方面的事,因她本人搞美术是不行的),要求分配到一个工 厂中工作。我们对她也是这样希望。加之她已有二十八岁了,本身条件差,至今 还没有对象,本人一身是病,所以在农村是很困难的,即在工厂顶班劳动八小时, 也似有困难。如能分配一个技术性的工作,如收发、文书、保管之类,对她的身 体比较合适。这件事,在北京时曾向你说过,如有可能,恳请予以帮助,至为感 激!再,如能将她分配到同我们靠近些(如果我们长期在南昌的话),则更是我 和卓琳的最大奢望了。”   在为孩子的事提出请求后,父亲提到了生活费的问题。他写道:“从今年1 月份起,中央给我们的生活费是每月二百零五元,1月份,曾请省革委负责同志 向你请示,这个数目是否我们今后长期的固定的生活费用,未见复示。前几天又 收到2月份的,还是二百零五元,我们当即了解这是新的规定,我们当照此规定, 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当然,坦率地说,这个数目对于我们这个九口人之家(我 们夫妻,我的继母,五个孩子,还有一个卓琳姐姐的孩子也是我们供给的),是 不无困难的,因为除邓林已有工资外(她本人病多,最多只能自给),我的大儿 子邓朴方在医院每月需三十五元左右(吃饭二十五元是医院规定的,抽烟及零用 约十元),两个大学生每月三十元左右,三人即需约九十至一百元,我们在南昌 的三个人,只有一百元开支。此外,我的小女儿毛毛、小儿子飞飞在公社劳动所 得,只够吃饭,其他需用也要适当补助。再者,我们还得积点钱作为孩子们回家 的路费(路远,每人来往约需一百元左右)和回来时的伙食费(回家来总要改善 一点伙食),以及每年总要补充一点衣物日用品。这样算来,当然是紧的。但是, 党既作了这样统一的规定,我们没有理由提出额外的请求,自当从我们自己用的 一百元中,每月节约二三十元,积起来作为他们每年回家一次的路费。新的生活 总会习惯的。”   新的生活总会习惯的!这句话既是对组织上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讲的。信写 完后,父亲意犹未尽,他提笔再写,提出:“小孩回来一次花钱太多,也很不容 易,将来希望能先将毛毛调到能够靠近我们一些的地方。”   信的结尾,父亲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读了上述信,即使是在近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仍可体会到当时那充满父亲心 头的忧思。比起与亲人隔绝的禁锢关押来说,现在能与子女相聚,已是奢望所及 了。但是,政治前景的不测,全家生活的担当,仍使他心头重负不释。他不能不 有所思,不能不有所想,不能不为了全家,为了子女,去请求帮助。   此信送走,虽没有得到答复,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政治变化。   政治上没有不好的变化,是好事,但经济状况改变,家中的生活也必然有所 改变。   首先,父母亲在平时就已相当俭朴的生活开销上,进一步节省。肉,儿女在的 时候,要吃。儿女不在,尽量不吃。再多养几只鸡,可以有鸡蛋,又可以吃鸡肉。 每顿如有剩饭剩菜,留着下顿再吃。还有,就是从父亲多年的生活习惯中节省, 茶叶,太贵,以后不喝茶了。酒,就只买江西本地出产的便宜的三花酒,而且只 在劳动回来的午饭时喝一小杯。烟,抽了几十年了,一下子戒不了,但可以减量。   光是节流不行,还得开源。   寒冬一过,初春刚来,父母亲就在我们住的院子里“开荒”种菜。战争年代, 他们在延安开过荒,在太行山开过荒,现在,他们要在自己家里开荒了。全家合 力,院子前面一大块地不久就开好整好了。战士小贺帮我们买了些菜籽,有辣椒、 蚕豆、豇豆、西红柿、茄子、小白菜等等。我们挖好小坑,撒上菜籽儿,一畦一 样,盖上土,再浇上水。新开出的菜地,散发出阵阵泥土的清香。在院子后面的 小柴房前,我们也开出一小块地,种上了丝瓜和苦瓜。新买来的几只小鸡,跟在 大母鸡的身后,叽叽叽叽叫得欢,原来空旷的院子,顿时充实生动起来。   3月来了,北方的春天也将来临。春耕春种在即,插队的学生开始陆续返回 所在的公社大队。飞飞也要走了。走的那天,妈妈自然是控制不住,早已眼泪涟 涟。而父亲的伤怀,却是内在的。他还是那样无言,还是坚持去工厂劳动,却在 劳动时突感不适,脸色苍白,满额沁出了冷汗。妈妈闻讯,赶忙和工人们一起扶 他坐下。妈妈知道父亲一定是犯了低血糖的老毛病,她问旁边的工人,有没有白 糖,说喝一点糖水就会好的。女工程红杏赶快回到在厂区的家中冲了一杯糖水拿 来。父亲喝了后,略感好转。工厂内没有汽车,陶排长找了一辆拖拉机,自己开 着,把父母亲送回步校,并将父亲扶送上楼躺下休息。   我们把窗帘拉上,让父亲静静地休息。我们都知道,父亲这次犯病,完全是 因为儿子走的原因。在父亲的心中,家庭、亲人、孩子,是他最珍贵的,也是他 现在所唯一拥有的。   飞飞走后不久,我也要回陕北去了。我真不愿意走呀。我们一走,留给他们 的,就只有离情,只有期盼,只有无尽的挂念。   峰回路转   林彪自爆后,虽然众口一词都说是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又一伟大 胜利,但毛泽东自己心里是明白的。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后来回忆说:“林彪叛 逃后,主席就大病一场,所以林彪叛逃对主席的健康是有很大影响的。有一次,我 们听见主席又说起‘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民谚,心里就难受。 我们安慰主席,主席反而不高兴,说:‘你们这是违背自然规律,有生就有死, 人都是要死的,不死是屁话。’”林彪事件的爆发,使得他不得不对一些具体措 施重新审视,特别是对于一些以前他认为既要革命就必得矫枉过正的“文革”中 的过激做法,加以更正。   林彪覆亡后,首先,中央的日常工作,实际上交由周恩来主持。10月3日, 毛泽东决定撤销原林彪集团把持的军委办事组,成立军委办公会议,由军委副主 席叶剑英主持工作。   在一段时间内,形成了这样一个新的工作格局:中央和国务院(包括外交) 方面的工作,由周恩来主持;军队方面的工作,由叶剑英主持,讨论重大问题时 “请总理参加”;“文革”运动方面,由江青集团全力“担当”。   不过,不管在人事上怎样安排,总之,毛泽东是对于“文革”以来发生的事 情进行了审视,进行了反思,特别是对“文革”初期的一些错误做法,已开始有 所认识,在一些场合,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自我批评,并采取了一些相应的行动 进行纠正和调整。   在纠正一些极左过激做法的同时,毛泽东开始逐步地解放“文革”中被打倒 的大批干部,为一些人恢复名誉和恢复工作。   首先,毛泽东为被批判为所谓“二月逆流”的高级干部平反。1971年1 1月14日,毛泽东在接见参加成都地区座谈会人员时,当着叶剑英的面对大家 说:“你们再不要讲他‘二月逆流’了。‘二月逆流’是什么性质,是他们对付 林彪、陈伯达、王(力)、关(锋)、戚(本禹)。”后来他又多次作出批示, 要求纠正对陈云、罗瑞卿、谭震林等一批老同志的错误处理。对于这些曾和他一 起生死与共、共同战斗、共同开创新中国历史纪元的老同志,他真诚地做出了自 我批评,多次公开讲道,处理有错,听信了林彪的一面之词,并说:“听一面之 词,就是不好呢,向同志们做点自我批评。”对于此时已被迫害致死的贺龙元帅, 他也表示:“我看贺龙同志搞错了,我要负责呢!”   在毛泽东做出自我批评后,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周恩来立刻抓住时机,从全 局上尽其可能地、尽快地推动干部的解放工作。冬天虽然寒冷,但一阵暖流开始 流动在人们的心间。   在林彪覆亡之后,在大批解放干部之时,毛泽东一定想到了邓小平。196 7年,在“文革”闹腾得最厉害时,他就曾经说过,林彪要是身体不行了,还是 要邓出来。那么,此时,在林彪覆亡的情况下,重新起用邓,已变得更为现实。   1972年1月6日,开国元勋、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陈毅在京病逝。   1月10日,一个时值三九却并不寒冷的冬日,在北京的八宝山革命公墓举 行陈毅追悼会。人们没有想到,毛泽东突然驱车来到追悼会常在长长的大衣里面, 毛泽东仅身着一袭睡衣,花白了的须髯垂在颔下。他走到从井冈山时期就与他在 一起的老战友、老部下的遗像前,郑重三鞠躬,悲伤之情溢于言表。毛泽东对陈 毅的夫人张茜说:“陈毅同志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同志。陈毅同志是立了功的。” 他指着在座的周恩来、叶剑英等说:“要是林彪的阴谋搞成了,是要把我们这些 老人都搞掉的。”在这次谈话中,毛泽东提到了邓小平,把邓和在当时任政治局 委员的刘伯承并列在一起,说邓小平与刘少奇是有区别的,是人民内部矛盾。   毛泽东当众提到邓小平,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在场的周恩来当即暗示 陈毅的亲属把毛泽东的评价传出去,为邓小平的复出制造舆论。   委以重任前的观察   林彪自爆,造成了接班人位置的空缺,也使人们对于“九大”乃至整个“文 革”路线的正确性产生了质疑。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毛泽东认为,有必要提前召 开一次党的代表大会,以解决林彪事件带来的诸多“后遗症”。   为准备“十大”的召开,中共中央于1973年5月20日至31日在京举 行工作会议。会议决定提前召开党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作出了关于“十大” 代表产生的决定;决定从湖南调来的华国锋和上海调来的王洪文,与时任北京市 委第一书记的吴德,三人列席政治局会议并参加政治局工作;决定由张春桥、姚 文元等起草政治报告等“十大”重要文件,由王洪文负责主持修改党章的工作。 这次会议的一个积极成果是,按照毛泽东的意见,宣布解放谭震林、李井泉、乌 兰夫等十三名老干部。   邓小平作为国务院副总理参加了此次会议。在会议期间,周恩来郑重地向与 会者强调,中央关于恢复邓小平职务的文件,是一个有代表性的文件,对此,绝 大多数同志都是满意的。   在这一次人事变动中,最为醒目的要算王洪文。   王洪文的发迹,为江青集团大大地增加了实力。可以说,至此,在党中央内 部,形成了一个由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所组成的“四人帮”集团。   “十大”之后,叶剑英向毛泽东提议,让邓小平在军内兼职,并参加政治局 的工作。毛泽东表示可以考虑。   虽然恢复了邓小平的工作,但对这个在“文革”中被打倒的人,究竟可以使 用到什么程度,仍需认真观察。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对“文化大革命”的 评价问题。林彪倒台,使这个问题上升到最为重要的地位。“十大”前后,在批 判林彪的同时,毛泽东提出要批判两千年前孔老夫子的儒家学说,并由此又展开 了一轮新的全国性的“批林批孔”运动。中央文革一伙趁火打劫,借此掀起轩然 大波。10月,江青在清华、北大发起了教育界所谓的“反击右倾回潮运动”。 纠正极“左”做法、解放老干部的春风刚刚吹过,秋日批判的肃杀之气就直逼而 来了。   父亲到国务院后,立即投入紧张的日常工作,并开始介入有关的外事工作和 会见外宾。   1973年10月10日至14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访华。父亲以副总理 的身份陪同客人到桂林参观访问。在送走外宾后,父亲专程到湖南,到韶山毛泽 东旧居参观。   尽管在“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和委屈,但在父亲的心中,对于毛泽东, 始终是敬重的。   这次到韶山,是父亲向往已久的。他说:“1965年想来,工作忙,没来 成。1966年又想来,后来就来不成了。”这次来,他仔细而认真地瞻仰了旧 居中的陈列。看到毛泽东小弟弟毛泽覃的遗照,父亲感慨地说:“毛泽覃是个好 同志。”30年代他和毛泽覃曾经一起受到“左”倾路线的迫害,不久之后,毛 泽覃即在战场上英勇牺牲,年仅二十九岁。看到毛泽东二弟毛泽民的遗照时,父 亲说:“我认识毛泽民,还认识他的妻子钱希均。他是1943年牺牲的。”毛 泽东一家在革命战争中,一共牺牲了六位亲人。为革命,真可谓满门忠烈。参观 毛泽东旧居,让人不禁感慨万千。毛泽东,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 人个人的功过成败,而是涵盖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事业和新中国建设事业的 全部历程。无论它是光辉灿烂的,还是艰难曲折的。   当父亲在国务院迅速进入情况,埋头处理着千头万绪的工作的时候,197 3年11月份,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1973年11月,基辛格博士访华,周恩来与之进行会谈。会谈十分辛苦, 一直进行到凌晨。会谈后周恩来稍事休息,一大早又再次与之进行会谈,并到机 场为基辛格回国送行。送行回来后,周恩来到毛泽东住处准备向毛泽东报告时, 毛泽东已经睡了。后来毛泽东认为周恩来没有立即向他报告此事,并认为会谈中 有“错误”,便雷霆震怒,说要召开政治局会议批评。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决定 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评周恩来。   周恩来刚刚大量便血,刚刚告病住院,又以抱病之躯连续作战地与基辛格昼 夜会谈。本来谈判成果很大,连毛泽东都十分高兴,不想却因这样一个“意外” 酿成了一场批判。他不得不抱病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评自己。会议中,与 会者按照毛泽东的要求对周恩来进行了批评,周恩来本人也进行了自我批评。而 江青和张春桥等人却以为“倒周”的时机到了,想借这一机会打倒周恩来。他们 恣意对周恩来进行诬蔑性的批判。江青甚至危言耸听地说,这是继林彪事件之后 的“第十一次路线斗争”,诬蔑周恩来“迫不及待”要取代毛主席。周恩来重病 在身,听着这些恶意诬陷,他虽然心中气忿,却只能以沉默对之。   会议的中间,毛泽东曾问前来汇报会议情况的王海容和唐闻生:“邓小平发 言了没有?”毛泽东要了解邓小平的情况,要了解邓的态度。   邓小平刚刚恢复工作,连政治局成员都不是,只是一个列席的身份。在会上, 他一直沉默,没有发言。在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发了言之后,到了最后一两天,他 发了一个言。发言的一开始,他不得不按毛泽东对每一个与会者的要求批评周恩 来。但寥寥数语之后,他即把话锋一转,开始讲怎样看待国际战略形势的问题。   当王海容、唐闻生二人把邓小平的发言向毛泽东报告后,毛泽东高兴地说: “我知道他会发言的,不用交待也会发言的。”一时兴起,毛泽东问谁知道邓小 平的住处,要马上把邓小平找来。虽然因其时已届深夜,没能将邓找来,但这一 事情,说明毛泽东对邓小平在进行认真观察。而观察的目的,是他将要决定委邓 小平以重任。   12月9日,毛泽东会见外宾后,与周恩来、王洪文等谈话。对于批周的会, 毛泽东先说:“这次会开得好,很好。”接着,他就批评江青一伙说:“有人讲 错了两句话。一个是讲十一次路线斗争,不应该那么讲,实际上也不是。”“一 个是讲总理迫不及待,他不是迫不及待,她自己(指江青)才是迫不及待。”此 前,在11月25日,毛泽东还在一封批评江青的来信上批示:“有些意见是好 的,要容许批评。”实际上也是对江青进行批评。“批周”事件就这样结束了。 毛泽东对江青等人的批评,让一心倒周的江青集团大失所望。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