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文革”银幕怀旧 安娜   “文革”初期,除了看上十数遍毛主席和“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会见“红卫兵小将”的纪录片 外,有时还有机会看上一两部已被打成“毒草”的“封资修”电影。我没福分轮上看《早春二月》 和《舞台姐妹》,等到我有幸欣赏谢铁骊、谢晋分别导演的这两部优秀影片,已是粉碎“四人帮” 的10年后。当时,我通过“抓阄”抓到一张《桃花扇》票。遗憾的是我响应毛主席“要关心国家大 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太“投入”,夤夜刷标语,参加游行,以至白天睡 过了头。当我丧魂落魄、十分懊恼地走进一片漆黑的电影院时,正传来杨龙友对侯朝宗的调侃: “朝宗兄,魂还在否?……”这是冯饰演的侯公子在管弦齐奏、灯影摇曳的秦淮河上初遇王丹凤 扮演的李香君的情景。直到33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这类似《西厢记》里“惊艳”的一幕。不过, 当时我并不知道,拍摄《羊城暗哨》、《金沙江畔》多部影片的著名演员冯先生已经罹难!   接下来占领中国银幕阵地的是阿尔巴尼亚、朝鲜电影,以及两部苏联早期电影《列宁在十月》 和《列宁在1918》,还有随着“文革”深入批判彭德怀而放映的《怒潮》等。当时,我供职于学 校“革命委员会”政宣组,是一名从事“文斗 ”的“造反战士”。在这块为“造反组织”制造舆 论的园地里,我的“主业”是根据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炮制出一篇篇“革命大字报”, “副业”是为“造反战士”们订购、分发电影票,这其中有不少是受到声讨、批判的“毒草影 片”。这是两桩令我每每窃喜的工作。少年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稍有长进,便沾沾自喜。每逢清 晨行至大字报棚前,看到许多读者(或曰“观众”)蜂拥而至,“拜读”我主笔撰稿的大字报,便有 一种难以言状的快感和得意。另一使我暗自生喜的便是这桩订购影票的美差。我常常借取票之便, 算准放映时间溜进黑糊糊的剧场,去欣赏一会儿那些表面受到“讨伐”、实际上令人称颂赞赏不已 的优秀影片(比如《红河激浪》之类)。我“假公济私”看得最多的是背着为彭德怀“翻案”恶名的 《怒潮》。我倒不是去看电影,说实话,我至今对《怒潮》的拍摄技巧艺术水平颇有“微词”。我 之所以蹑手蹑脚溜进影院,百分之百是为了聆听那两首电影插曲和主题歌《一支人马强又壮》、 《送别》。尽管每逢那熟悉的前奏响起,便会夹杂着影院“造反战士”嘶哑、粗暴的批判“画外 音”,但依然未能影响我的欣赏情绪。因为与吕文科、朱崇懋等著名歌唱家同有中国“四大抒情男 高音”之美誉的孟贵彬的演唱太有魅力了!我从小就听过他唱的《歌唱二郎山》。我的另外一位风 雨同舟的哥们儿(“准”造反战士,因我们造反总部的最高司令嫌其“路线觉悟”不够高,尚在 “考察”之中)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不过,这位身材健美、长相英俊,有点法国影星阿兰·德隆味 道的业余舞蹈家瞄准的是《列宁在1918》。仅经我之手,就买了不下20余次的电影票。据这位与 世无争、游离于“文革”运动之外的资深“逍遥派”供认,他至少看过100遍《列宁在1918》,不 过总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一部完整电影。多少年后我方得知,原来这小子完全是冲着那部苏联早期 电影中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的一个片断(四只小天鹅)而去的!   70年代初,京剧“样板”电影看腻后,银幕差不多是朝鲜电影的“一统天下”,诸如《鲜花盛 开的村庄》、《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以及稍后非常煽情的《金姬和银姬的命运》(连 我父亲看后也不禁老泪纵横)。除此终年不变的“朝鲜电影月”,银幕依然一片荒芜。万万没有想 到的是,就在这干涸已久的土地上竟吹来一阵“和煦”的春风。   那是1973年的冬天,我所在的杭州差不多所有电影院都放映了一部反映二次大战期间一段往 事的罗马尼亚故事片《多瑙河之波》。这部故事片的上映,多半是因为罗马尼亚是社会主义国家, 而更主要的是罗马尼亚可能挑不出符合“文革”期间中国国情的影片。其实这部影片的情节非常简 单:二战期间,罗共党员托玛混入囚犯行列,来到一艘军火轮上做苦工。船长米哈依有一位漂亮的 妻子安娜。轮船在蓝色的多瑙河上破浪前行,托玛一边和米哈依夫妇平安相处,一边巧与押运军火 的德寇周旋,最终战胜敌人,夺得满船军火送往游击队,而米哈依壮烈牺牲……   《多瑙河之波》太有吸引力了!这部电影不仅一反常规写了爱情,甚至居然还或隐或现闪烁其 辞地描写了安娜与托玛间的“婚外情”。更主要的是扮演安娜的演员漂亮而有女人味。安娜那丰满 微露的酥胸,性感而充满诱惑,强烈地刺激着不少因长年封闭禁锢而多少有些“性饥渴”的中国观 众的感官。几乎所有年青人都躁动不安起来。他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四处开后门搞票。彼时, 各影剧院门庭若市,盛况空前!   以我和“家族”当时的社会地位,当然无法从正常渠道买到哪怕一张票。我早就奔赴“广阔天 地”务农,不再有为“战友”们订购分发影票的权利和便利。年逾花甲的影、戏二栖迷(那时候, 电视机还是珍稀奢侈品,远远没有普及到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向是等退票的高手,这多半是得力 于他那一副忠实厚道的老实相和一脸花白的胡子。老人家自告奋勇愿为我去人头攒动的电影院门口 试试。在那种情景下,我自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于是,怀抱一线希望,欣然随父亲来到杭城 最大的太平洋电影院,连15岁的小弟弟也被我们拉了去。   可是眼前的情景让我们沮丧而几乎扫兴而归。离太平洋电影院还有100米的官巷口就有人等退 票!当时,慑于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还未滋生出“黄牛票贩子”之类的投机者。有票可退的必定 是那些实在是突然有故而无法前来观看的人。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兵分两路,父亲和弟弟守住官 巷口一带,我则径自西行,抱着“试一试”的侥幸心理,来到太平洋电影院西侧100米处等候大海 捞针般的退票。那里马路对面正好是“天香楼”菜馆(遗憾的是这家杭州最著名的酒楼最近已经消 失了)。   寒风飒飒,空气凝固,街灯点点,似繁星般闪烁。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黑夜里张开了巨大的手。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离开演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了。就在这最后的时刻,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位紧 紧包裹着素白围巾、戴着口罩的少女匆匆而至——在当时,这是那个季节里我们城市几乎所有“纯 情少女”最流行的“包装”。“有票多吗?”“票子要吗?”两人几乎同时开腔。我从裤袋里迅速取 出已经发热的1毛5分钱,一个劲道谢……   姑娘悄然离去,我也急着进场。在昏暗的路灯下,我只看见她那双闪亮的大眼睛,以及垂在胸 前的那一条与《红灯记》李铁梅相似的粗黑大辫……   父亲和小弟毫无所获,在电影院门口,大家相视一笑。除了弟弟因年少而微露妒意外,父亲厚 道的脸上是祝福的微笑。   那一晚真正终身难忘!父亲、少女,还有米哈依临终前对托玛的深情托咐:“安娜是个好姑 娘……”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