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青春岁月》自序 胡绩伟   我在20世纪生活了82年,自认为可以算是一个世纪老人。   我出生在本世纪的初叶——1916年,我的一生有如一只颠簸在大 海浪涛中的小船,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时候不多。可庆幸的是,我 的身体还算健康,思维还算清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跨入21世纪的 愿望,肯定能够实现。   我是一个新闻工作者,我一生只干了这一行,就是报纸的编辑工 作。从20岁到68岁,可以算是一个报人的一生。   从1936年到1939年,在成都三年多,主要是编辑《大声》周刊和 主编《星芒报》。   从1940年起在延安九年半,从1949年起在西安三年半,负责主编 《边区群众报》和《群众日报》,它们都是中共中央西北局的机关报。   从1952年11月调到中央党报《人民日报》任副总编辑,“文革” 结束以后提升为总编辑、社长,直到1983年底,辞去社长职务为止, 先后31年。   1984年,我专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负责 制订新闻法。同时,继续任全国新闻学会会长。1989年以后,虽然离 开了新闻工作岗位,但仍然继续为一些报刊撰写了不少时评性和纪实 性的文章。笔,是和我共同战斗了数十年的伙伴,写作成了我的生活 习惯,丢了它似乎等于丢弃了生命。   我摆脱了繁忙的公务后,集中精力从事写作,主要是撰写我几十 年新闻生涯的回忆性稿件。这两年又集中撰写我从出生到调进北京以 前的36年的经历,就是这本《青春岁月》。承蒙《沧桑文丛》主编李 辉先生的关心,交给了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这本《青春岁月》写得很艰难,主要是时间离得太远,很多事都 记不清楚,甚至完全忘记了。在写作这部回忆录中,我确定的第一个 信条就是真实可靠,绝不瞎说瞎编。两年来我边想边写边查边打问, 写好以后,还得经过老伴仔细推敲,认真核对,经她一问一查,有时 弄得啼笑皆非。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些朋友称赞我记性好, 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常想,如果不严格遵守真实性的信条,仅凭 记忆写出来的“回忆录”,怎么有脸拿给读者去看!   尽管如此,但我仍然觉得难免有误差之处,希望了解情况的亲友 向我指出,以便再版时予以改正。   我的第二个信条是实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如实记 载。我不同意把一个革命者从小就写成英雄神童,了不起的天才,一 辈子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非同寻常。什么时期对某些问题的认识还很 肤浅,对什么事情的处理还有毛病,在什么问题上犯了错误,都应如 实记载。我在写回忆录时,坚持一是一,二是二,决不拔高吹嘘,也 不隐恶夸善。不管人世间、党内外对我的褒贬如何,我都本着实事求 是的原则去写。   写完初稿以后,我重读了一遍,感觉似乎业务性太强,可说是 “三句话不离本行”的报人说报。可是我这个五十几年的报人,写回 忆录不说报,就离开了报人的生活特点,就抛弃了我倾注一生心血的 结晶。   进一步想,觉得这里面还是具有写的价值。一是我办的这张报纸 是很有特点的。从国民党统治区到我们解放区,十几年中所办的这张 小报,不仅在政治上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办报,而且在文字上还要办得 “识字不多的人看得懂,不识字的人听得懂”,的确堪称为“一张为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报纸。   再说,在这段时期中,办报的政治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由此引 起了我办的报纸在政治性质上的变化和我在政治信仰上的变化,都是 值得一写的。   当我1936年初上笔阵,开始新闻生涯以来,在政治上我主张独立、 自由、民主、富强,从崇敬三民主义进而信仰新民主主义,自认为是 一个马克思主义者。1937年底,我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这是甘冒坐牢、 杀头风险的行为。我参加编辑的《大声》周刊和我主编的《星芒报》, 政治主张是外争独立,内争民主。这张报并不是成都共产党的党报, 但当时国民党硬说我们是“拿苏联卢布办的共产党党报”,一再加以 查封。广大读者群众也认定它是共产党的报纸,热情的阅读它,传播 它的主张,积极地为它宣传和写稿,千方百计地为它推销,扩大报纸 订户,并且主动成立了很多读报小组,并向报纸捐赠了一些经费。   在成都办报,国民党政府把我们当成“赤党赤报”,施展了各种 高压手段,限制发行,殴打报童,撕毁报纸,捣毁报社,还一再查封。 我们的报纸被封后又办,办了又封。三年半中,我们先后办了11个报 刊,受到11次查禁,这就促使我越来越觉悟到,要办一张人民的报纸, 使它立于不灭之地,只能在人民自己政府的统治下,在人民当家作主 的天下,才做得到。于是在1939年底,我到了共产党领导的民主圣地—— 延安,开始了我在人民的天下继续编辑人民的报纸的报人生涯。这次 才是真正办的党报。先是中共陕甘宁边区党委的机关报,后是中共中 央西北局的机关报。在延安九年半,报纸的传播畅通无阻,就是在延 安保卫战期间,报社在山沟沟转战的极为困难的条件下,用最简陋的 办法(油印、石印、小小的脚踏机印)坚持出版。报纸由三日刊改为 周刊,改为不定期、不定版,以后又恢复到三日刊,在光复延安之前 又改为日报。在延安办报,被查封、被压制的危险根本不存在了。这 种曲折的过程,恐怕是一般读者想象不到的。   从政治方面来看,在我从事新闻工作时起,我们党的路线方针已 经由“打土豪分田地”的工农专政转变为“抗日民族民主统一战线” 的新民主主义。我从思想上、理论上同意和拥护这一转变,因而我主 持的报纸成为这一总方针的主动宣传者和积极鼓动者。当时,党报和 党委在政治思想上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矛盾。   可惜,在全国解放以后比较长的一段时期中,我们党的主要领导 在认识上发生了偏差,由新民主主义的路线、方针,逐步演变为以阶 级斗争为纲、以“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为主旨的路线、方 针。从1952年12月调我到人民日报任副总编辑起,报纸的政治方针经 常有变,我在思想理论上对这种反复变化不完全合拍,处于时左时右、 动动摇摇的矛盾之中。但总的来说,还是跟着犯了长期的严重的错误, 一些办报的根本原则丢掉了,一些优良的传统违背了。从这个意义上 来看,我在延安、西安时期办报的经验教训,就更加显得有价值,更 值得回顾了。   写作中遇到的另一个困难是可读性问题。多年来,我只会写叙事 性和评论性的文稿,不会写抒情性、文艺性的文章。我很喜欢读那些 纪实文学类的回忆录,像看小说一样,生动感人,但我学不了。在取 材、构思、行文上,我虽然一再琢磨、设计安排,但是写出来的初稿 还是很不理想,文字枯燥,缺少华彩,可读性也差。好在我这人运气 好,原来的老伴在1992年西去以后,1993年秋天,迎来了一个新的老 伴狄沙,她是一位几十年的老编辑(中国青年报、中国大百科出版社、 中华老年报),长期从事文艺宣传报道,写过很多文艺评论,文学修 养比我高得多。从此以后,我的文稿都是我们这个“夫妻老婆店”的 产品。这几年我写的文稿,经过她的编辑修改、润色,增光很多。这 本回忆录中关于我的恋爱和婚姻两章,因为想写得更真切更生动些, 就由我向她口述,由她执笔撰写的。我的初稿就是这样得到一些补救, 乃新老伴之功也!   这本回忆录只写到我进京以前。此后的人民日报十四年,“文革” 中的十年,“文革”后的二十余年,将陆续写下去。如果老天爷能照 顾我,我当争取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回忆录写出来。尽管困难重重, 日渐老迈,我相信“老天不负苦心人”和“有志者事竟成”这两句话, 只要大脑不出问题,我会达到目的的。   (《青春岁月——胡绩伟自述》,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 定价22.00元)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