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信 人:Tomas_Von@bbs.ustc.e(绿野) 以国家利益的名义--德雷菲斯案件 "为了秩序,反对正义和真理!" --法国右翼作家保罗·莱奥托 "生命是什么? 生命就是国家。个人总是要死亡的,但超越于个人生命之 上的是国家。" --阿道夫·希特勒 1894年12月,法国军事法庭宣布陆军总参见习军官德雷菲斯因泄漏军事机 密给敌国而犯有叛国罪,并开除其军籍并终身流放魔鬼岛。 审判于12月19日开始,检察机关的唯一证据就是德雷菲斯上尉的笔迹和泄 露出的军事文件上的笔迹很相似。仅根据此项证据,德雷菲斯即以叛国罪 嫌疑被逮捕、拘留和起诉。审判开始前,巴黎报界对他诬告即已达两百多 次。军方的高级领导人不停地向报界泄露各种不实之词,一些平时很可靠 的报纸也编造出大量谎言而在读者中败坏德雷菲斯的名声。政府本由于证 据不足而犹豫是否起诉,但在报界的强大压力下,审判终于开始。 审判第一天,德雷菲斯即已充分证明该文件与他无关。但此时,总参反间 谍处亨利少校已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给上尉定罪。他在秘密审判中以 其军官的荣誉发誓,"有一位无可指摘的人物说德雷菲斯是叛徒!",并拒 绝透露该人的姓名。四天后,陆军部长为德雷菲斯编造了一份秘密档案-- 尽管他明知这是违反刑法101条的--他为了给这个犹太军官定罪,已孤注 一掷。在档案中,他捏造德雷菲斯的历史,篡改一些电文,然后提交给法 庭。于是法庭裁定德雷菲斯有罪。人们高呼"杀死这个犹太人",撕掉上尉 的肩章和军裤上的条纹,折断他的佩剑,而后德雷菲斯被押送南美附近海 上的闷热潮湿的魔鬼岛,24小时拘禁于一狭小的单间中,夜间需戴上脚镣。 在以后的十二年间,法国被此案搞得四分五裂,近似处于一场不流血的内 战中。政府垮台,家庭分裂,决斗风行,有人前途被毁,有人入狱,有人 自杀。人们威胁试图为德雷菲斯翻案的领袖人物,共和国总统被人吐口水 并棒打,国家似乎被盲目的仇恨和偏执吞噬,歇斯底里地分成两派。右派 坚持认为他有罪,左派则越来越认为他是无辜的:他是反犹主义的反动军 官团恶意操纵下所搞的一个错误判决的受害者,甚至在高等上诉法院揭露 了伪证后,军官团仍企图维护该判决。 后来,德雷菲斯是否有罪的问题在混乱中几乎已无人过问。人们对转而对 法国社会的道德观念进行了一场大论战。对于军队领导、支持他们的教会 人士以及保守阶层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已不是德雷菲斯是否有罪,而是即 使他无罪,与其让国家赖以防卫的法国军队的威信和荣誉受到怀疑,还不 如让他在魔鬼岛上受苦。一个人的生命和荣誉和比起祖国的生存和荣誉来, 算得了什么? 其实质意义即,如果坚持对个人实事求是和公正,就会削弱 人民对军事领导人的信任,并削弱对合法当局的信任,从而削弱了国家的 素质,那么,坚持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在历史的进程 中,为了国家,曾牺牲过众多的个人,也牺牲过真理和正义。 这种观念的代表是作家保罗·莱奥托。晋升到上校的亨利在承认他伪造证 据以陷害德雷菲斯,并将被捕前自杀身亡。尽管他确实曾伪造证据致使无 辜者被判刑,但他仍然被反德雷菲斯狂奉为英雄。保罗·莱奥托在为亨利 遗孀捐款时写下了本文开头的那句话: "为了秩序,反对正义和真理!"。 (四十年后,阿道夫·希特勒对这个问题也作出了他的回答) 同时,年轻 的诗坛新秀和新闻工作者夏尔·莫拉斯也在一篇引起广泛注意的文章中 为亨利辩护。他写道,亨利制造伪证,是一个"爱国主义"的行动,这些伪 证是"为了全国人民的利益和荣誉"而作的。他还说,"这位上校的牺牲"是 一个道德家或政治家所作出的牺牲,这种牺牲精神将"永垂不朽"。 然而法国还有另一套道德标准。这套标准比起右翼的标准来,要古老得多, 也更具普遍性。一旦由于发现了新的证据,证明德雷菲斯是由于执法不公 造成的受害者而在越来越多的民众心灵中激发了这套标准时,尽管这套标 准在动乱中受过诸多挫折,但它终将获得胜利。这套道德概念只不过就是: 不管可能导致或产生什么后果,真理就是真理,正义就是正义。此外,就 道德而言,社会和军队必需绝对尊重这种道德观念,否则,社会和军队就 无法存在下去,或不应存在下去。如果军方不公正地错判一个无辜者以叛 国罪,便应自行纠正其错误。从这一点出发,人们起先只是私下议论,后 来发展为鼎沸的喧嚷,要求对德雷菲斯事件进行"复查"。 那些坚决要求复查的政治家们,有乔治·克莱孟梭和社会党的若雷。作家 们,有埃米尔·左拉,阿纳托尔·弗郎斯。还有道德崇高的青年诗人夏尔· 佩吉,以及大学教授和公立学校的教师们,没有因为受到指控说他们损害 了国家和军队而畏缩不前。佩吉正是以国家荣誉的名义,为德雷菲斯要求 公正的。因为在他看来,国家的荣誉必需以真理为基础,而谎言则会玷污 这种荣誉。在那些日子以后,他写道:"对于真理和正义的热情,对于虚假 事物的厌烦,对于谎言和不公正的憎恶,占据了我们的全部时间,并且耗 尽了我们的全部精力"。他们最终得到了报偿,历史也给予了他们应有的 荣誉。 1896年3月,法军情报处截获又一份泄露军事机密给德国人文件,其 上字迹与当年用来给德雷菲斯定罪的那一份极为相似。德雷菲斯案 件的特派观察员皮卡特中校在请专家鉴定后,基本确认两份文件均 出自一个花花公子艾斯特黑济之手,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者。 因此, 德雷菲斯是无辜的。他向总参谋长贡斯将军提出复查德雷菲斯案件, 对答如下: "德雷菲斯案件已经了结,再说,这个犹太人在不在魔鬼岛上,与你 有什么相干?" "他是无辜的。" "只要你保持缄默,就不会有什么人想去发现什么问题了。" "将军,您的话不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但是我决不会把这个 秘密带到坟墓里去。" 不久,皮卡特被派至有零星战斗的突尼斯前线。但中校是个坚强的 人。他精于历史、哲学和文学,眼界宽阔。各重要的是,他有一颗 坚持正义的心。他认为,正义重于个人事业的考虑。 1896年4月2日,他给共和国总统写了一封信。陈述了他深信德雷菲 斯无罪而遭陷害,并指出了真正的叛国者是谁。信并未立即寄出。 他把信留给他的朋友和律师莱布卢瓦,告诉他如自己战死,立即寄 出此信。后来,他同意莱布卢瓦在不说明消息来源是谁的情况下, 透露其中内容给一些议员。 但此时真相已通过另一些途径泄露出去,并开始传播。乔治·克来 门梭开始插手此案,他有一股无人能阻挡的追求正义的激情。起初 他在确信德雷菲斯有罪时也曾激烈地痛斥"叛国者"。但是当真相显 露时,他毅然开始为德雷菲斯案件的复查而斗争。他在<<震旦报>> 上就此事件发表800多篇文章,并借助一位小说家的一篇文章把该 案件驳得体无完肤。 1897年11月16日。德雷菲斯之弟马第厄宣布艾斯特黑济是真正的叛 国者。1898年1月11日,军事法庭应艾斯特黑济的要求开庭,三分钟 后法庭宣布他无罪。当晚大群人欢呼:"艾斯特黑济万岁! 军队万岁! 处死犹太人!" 次日,曾作不利于艾斯特黑济的证词的皮卡特上校被 逮捕并关入一要塞。 1月13日,埃米尔·左拉在<<震旦报>>上发表了致共和国总统的公开 信,克来门梭为它加上了传世的标题:"我控诉!" 左拉这时已在世界 上享有盛名,并通过那些争议极大也名声极大的著作获得了大量的 金钱。他在公开信中以激烈的言辞点名指控那些将军们,特别指控 帕蒂·德·克朗上校(德雷菲斯假档案的主要制作者)精心策划了对 德雷菲斯的陷害,并指控军方亲自下令释放真正的叛国者艾斯特黑 济! 信尾他向政府和军方挑战,问他们是否敢在法庭上控告他犯有 诽谤罪。 挑战被接受了。陪审团仅用一小时即判处他有罪,并处以该罪名的 最重处罚。暴徒在审判大厅里高呼"处死左拉! 处死犹太人!".当晚, 愤怒的示威者向左拉的居所投掷石块。法国总理梅兰在议会中说:"犹 太人愚蠢地给这场已酝酿成熟的仇恨运动打开了闸门,以致积蓄了 一个世纪之久的憎恨倾泻到自己头上--犹太人和那个知识界名流 似乎以毒化气氛和煽动仇恨为乐"。他保证从今以后要用"森严的法 律来制裁他们"。议会报以热烈的掌声,并以428票对54票通过了一 项决议: "议会请政府大力镇压这场...在外国金钱资助下旨在为叛国犯 德雷菲斯翻案的丑恶运动。根据27位法国军官提供的证据,对德雷 菲斯的定罪是一致通过的,并且他本人对其罪行也已供认不讳。" (对左拉的定罪,由于技术性原因被宣布无效。1898年7月18日,凡 尔赛法庭在左拉拒绝出庭的情况下再次宣布他有罪。在律师的劝告 下,左拉流亡伦敦。他认为,在那些日子的气氛下,任何人都无法 在法国获得公正的对待。) 皮卡特上校此时几乎和德雷菲斯一样在军官团中被憎恨。他在对左 拉的审讯中,从容而坚定地证明军方为陷害德雷菲斯引证的主要文 件是伪造的。1898年2月26日,左拉被定罪后第三天,皮卡特被开除 军籍,其律师莱布卢瓦因受其牵连而被中止律师资格六个月。 1898年7月7日,陆军部长卡韦亚尼克公布了关于德雷菲斯案件中的所有罪证 以塞左派之口。文件在议员的掌声中被宣读,并贴在全国大小市镇的公告板 上。卡韦亚尼克还提议,将左拉,克莱门梭,皮卡特等人送上最高法庭,以 阴谋破坏国家安全罪受审。 7月10日,皮卡特和克莱门梭在<<震旦报>>上向总理和全国人民指出,三件罪 证中1894年用来给德雷菲斯定罪的那一件与德雷菲斯无关,另两件纯属伪造。 陆军部指派屈涅上尉复查。上尉发现,是亨利上校伪造了一份德国武官的便 条和德雷菲斯给德皇的7封效忠信。陆军部长大为震怒,下令拘捕亨利上校。 稍后,亨利自杀于瓦莱连山要塞。陆军部长和参谋总长也相继辞职。 真正的叛国者艾斯特黑吉听到这一消息后逃出法国。同时,亨利上校在国内 被右派作家,报纸和政治家吹捧为一个为真理牺牲的烈士。10月29日,最高 上诉法庭同意复审德雷菲斯案。报界和议会爆发了新的风暴。一些报纸建议 把法官的眼睛挖出来以惩戒卖国贼。流亡在外的旧王室开始准备乘此机会回 国推翻共和政权,复辟王朝。 1899年3月16日,反对复审的法国总统死于中风。新总统卢贝是支持复审的, 一些极右分子指责犹太人杀害了总统,并纠集一大批暴徒,在出殡日游行并 试图暴动以夺取政权。由于负责警卫的将军拒绝协助,暴动失败。 1899年,德雷菲斯在魔鬼岛上被囚禁五年后,被带回至雷恩军事法庭重审。 此时,亨利自杀,帕蒂被捕,当初加罪于他的证据已全部被最高上诉法庭宣 布无效。似乎他重获自由只是手续问题了... 反动分子们叫喊着处死德雷菲 斯,驱逐法国的全部犹太人。而愚蠢的法军最高统帅部中一大批将军泰然自 若地把被最高法庭宣布为伪证的证据改头换面重新提出,并以其地位和名声 压服了军法官。法庭曾暂停审讯,因为德雷菲斯的主要辩护律师被枪伤,凶 手始终未被逮捕。审讯一个月后的9月9日,法庭宣布,德雷菲斯犯有叛国罪, 但有可减刑情节,判处十年监禁。 这个荒谬的判决使克莱门梭再次在<<震旦报>>上呼喊: "什么是可减刑的情节!...明天,那些茫然的人们将会问道,一度使我们 成为为整个世界争取真理和公正的战士的历史传统还剩下了什么?...法国现 在是一个对其公民的自由,生命或荣誉都毫无保障的国家。" 当时的总理卢梭对军队也终于失望了。他向总统请求特赦德雷菲斯。克莱 门梭,皮卡特等为德雷菲斯奋斗的人们反对。他们指出,接受赦免首先意味 者承认自己有罪。但此时,漫长的牢狱生涯已压垮了德雷菲斯。他接受家属 和大多数朋友的劝告,同意接受赦免,不过,他又委托社会党领袖若雷给总 统写了一封信: "共和国政府还给我自由,但若没有荣誉,这自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从 今天起我将继续努力,争取推翻那个使我至今仍在受害的、残酷的错误判决。 我要使整个法国在最后的判决中了解到我是清白无辜的。" 1899年9月19日,德雷菲斯终于走出了雷恩的军事监狱。最后的判决又过了七 年半才来临。1906年7月12日,高等上诉法院宣布雷恩判决无效,根本就不存 在任何不利于被判罪者的证据。他是被"错误和冤屈"地判了罪,不得再对他进 行任何审讯。共和国为这个案件动乱了12年,但不管如何,公正终于实现了。 议会通过议案,恢复德雷菲斯和皮卡特的军籍。德雷菲斯被升为少校,授予荣 誉勋章。皮卡特晋为准将,并具有优先提拔的权利。1908年,皮卡特担任克莱 门梭政府的陆军部长,他从未对曾残酷迫害过他的将军们进行报复。他看过证 据后就认为德雷菲斯是无罪,并坚持以自己的良心行事,认为忠于真理和正义 就是最好地为军队和国家服务。 1914年,德军迫近巴黎。时年55岁的德雷菲斯少校再次响应祖国的召唤,加入 加利埃尼将军部下的一支炮兵部队,参加巴黎保卫战。 1917年,克莱门梭重任共和国总理,与当时国内充斥的失败主义情绪展开斗争, 引导法国走向胜利。 1940年,法国崩溃后,极右派和军方高级将领借机解散第三共和国,建立了仿 法西斯的维希政权。在随后的五年里,他们和纳粹德国狼狈为奸,大肆迫害 法国国内的自由主义者。数十万犹太人在法国警方协助下被送进纳粹 死亡营。 --------------- 本文节选自从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共和国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