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复兴中国文艺:陈独秀胡适鲁迅三面大旗 杨子 白话文大刀砍向旧文学   “五四”运动过后约7个月,孙中山在一封致海外同志的信中说:“此种新 文化运动,在我国今日诚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推原其始,不过由于出版界之一 二觉悟者从事提倡,遂致舆论大放异彩……”这“一二觉悟者”,指的是陈独秀 、胡适等人。   1915年9月15日,从日本回国的陈独秀创办了《青年杂志》,191 6年将其改为《新青年》。同年,蔡元培从法国归来任北大校长并致力于改造北 大,正式上任后的第8天,蔡即致函教育部,建议聘陈独秀为文科学长,两天后 教育总长派令下达,《新青年》随陈独秀迁京,进驻北京大学。与北大文科的联 手,使《新青年》得以保证思想的新锐,视野的开阔。   1917年1月1日,胡适在《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2月1日, 陈独秀在《新青年》发表《文学革命论》。胡适的文章被认为是中国文学革命的 第一声进军号角。该文主张写通俗易懂的白话文,不刻意模仿古人,不套用过时 的陈词滥调,不作无病之呻吟,不避俗字俚语。陈独秀则在文中将胡适推为举义 旗的急先锋,他本人“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举‘文学革命军’大旗”为胡适助 威呐喊,并为“文学革命军”提出三项任务: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 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 的写实文学;推倒迂腐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1917年胡适回国后发现,仅仅半年时间,由他和陈独秀发起的文学革命已 经闹得轰轰烈烈了。   从1918年1月起,《新青年》全部刊登白话文,并开始使用新标点。此 前,《新青年》所刊文章仍以文言为主。   这一年,胡适创作了《尝试集》中的大部分诗作。在北京的主要文学改革者 刘复、鲁迅、沈尹默、俞平伯、周作人、朱自清、康白情等人也都开始了白话诗 的写作。   1918年4月15日,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建设的文学革命》,指 出:“两千年的文人所做的文学都是死的,都是用已经死了的语言文字做的。死 文字决不能产出活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必 须做国语的文学。”   一个月后,鲁迅的《狂人日记》在《新青年》发表。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 第一篇白话文短篇小说。   1919年2月27日,林纾(五四作家大多通过他的译著最先接触西方文 学,获益匪浅)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文言小说《荆生》,以田其美、狄莫、 金心异三人影射陈、胡及钱玄同,说这三人指责孔子,提倡白话,“以禽兽之言 ”乱人视听,结果被一个名叫荆生的“伟丈夫”痛殴一顿。遭新派人物反驳后, 林又发表《致蔡鹤卿太史书》,攻击北京大学宣传新文化是“覆孔孟、铲伦常” 。蔡元培也立即予以回击。   言行颇多古怪的辜鸿铭和垂垂老矣的严复也对白话文运动表示了非议。这些 来自老家伙的反应迟缓的攻击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到1919年,文言文已彻底让位于白话文,仅这一年,全国就出现了40 0种以上的白话报。1919年10月,全国教育联合会要求政府正式提倡白话 文。1920年3月,教育部要求小学各年级一律废除文言教科书,1920、 1921年,白话文正式称为“国语”。   陈独秀、胡适是文学革命的旗手,钱玄同是骁勇的大将,但在创作上,他们 都没有太大成就。《新青年》对文学的最大贡献是推出了白话诗和鲁迅的小说。   1920年春,《新青年》南迁后着力宣传社会主义,倾向于实际的政治活 动,不再是新文化人的同仁杂志。这并不意味着新文学运动的终结。1921— 1925年,全国有近百个文学社团和杂志及大批的作家涌现出来,其中重要的 文学社团和杂志有文学研究会及其《文学周报》和《小说月报》、创造社及其《 创造季刊》等、未名社及其《莽原》、《未名》等、新月社和湖畔诗社。重要的 作家和诗人有沈雁冰、叶绍钧、郁达夫、郭沫若、徐志摩、朱湘、汪静之等人。 鲁迅:两本小说一座丰碑   《新青年》上署名唐俟的那首《他》表明,如果鲁迅在新诗上多用一些精力 ,会是一个很出色的诗人。其实鲁迅骨子里依然是个诗人。《故乡》里的诗意, 《朝花夕拾》和《野草》里的诗意,要比那些诗人们的诗意加在一起更多,只是 鲁迅的诗意里含着锋利,含着血腥,含着来自土地和人世间的凄凉和悲愤。   鲁迅弃医从文,意在唤醒民众,改良社会。“我的取材,多来自病态社会的 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按鲁迅自己的说法,他写小说出于偶然。钱玄同约稿时他住在北京的会馆里 ,没有条件写论文和搞翻译,只好写一点小说模样的东西,于是有了《狂人日记 》。这个偶然竟然促成了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的诞生!   《狂人日记》的出场就像一把刀子,一道闪电。“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 ,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这个被迫害包围的“狂人”的思想是不 能被他的听众所接受的。他在明白了自己也曾参与吃人,现在轮到自己要被吃掉 以后更加痛苦,最后绝望地喊出了“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引言中提到,这位被视为精神病人的“狂人”已治愈了他的狂病并且赴某 地“候补”去了,暗示这痛苦的觉醒者已经回到他曾经深感恐惧的吃人的浊世中 去了。   《孔乙己》、《药》、《故乡》、《祝福》,鲁迅一路写下去,从1918 年4月到1925年11月,25篇作品汇集成《呐喊》和《彷徨》。这薄薄的 两册却抵达了国民劣根性的最深处,同时也流露出鲁迅本人的深深的悲悯、失望 和愤怒。读过鲁迅的人,谁能忘记那个给孩子们分茴香豆的之乎者也的孔乙己, 那判若两人(一个项戴银圈手捏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一个迟钝呆滞,管孩提 时的玩伴迅哥儿叫“老爷”)的闰土,那个为了爱人的死而痛悔的涓生,那个人 血馒头,那个害怕死了以后身子要被阎王爷锯开分给两个丈夫的絮絮叨叨的祥林 嫂,以及阿Q和他的精神胜利法呢?   阿Q可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中国文学的形象了。这个被鲁迅别有用心地模糊 了姓名、故乡的农民有着最鲜明的形象,最昏睡的灵魂,过着最没有意义的生活 ,最后得到了一个最荒唐的死。阿Q的性格是怯懦、贪心、无知、没骨气、欺软 怕硬,以及精神胜利法。这个可怕的没有灵魂的人物回答了鲁迅早在日本就提出 的问题:中国国民性中最致命的是什么?————“奴隶性”,而奴隶性缺少两 种最根本的道德因素:诚和爱。   如此寓意深远的严肃主题,写得如此生动幽默,如此引人入胜,让人忍俊不 禁又让人大冒冷汗。直到今天,又有几个人不会在阿Q这面镜子上照出一点自己 的影子来呢?   在鲁迅的盛名之下仍能在小说领域占得一个席位的作家不乏其人,但能够像 鲁迅一样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可说是凤毛麟角。郁达夫的《沉沦》惊世骇俗地展示 了“堕落的性行为”,一时成为文学青年竞相仿制的杰作。但郁达夫的小说更像 抒情散文,有时还浪漫主义到滥情的地步。叶绍钧的作品被公认为上乘,192 7年,他完成了新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倪焕之》。其他知名作家还有王统 照、许地山、蒋光慈、冯沅君、许钦文等。鲁迅对他们中的大多数评价不高,认 为他们“技术是幼稚的,往往留存着旧小说上的写法和语调,而且平铺直叙,一 泻无余;或者过于巧合,在一刹时中,在一个人身上,会聚集了一切难堪的不幸 ”。这个评判大体是准确的。   比起小说来,“五四”后的散文成就更大。1924年创刊的《语丝》周刊 为二十年代散文的异军突起起到了极大作用,语丝诸子周氏兄弟、林语堂、刘半 农、俞平伯等都是散文高手,这其中,鲁迅诡异绮丽的《野草》代表了语丝的最 高艺术成就。朱自清是另一位散文大家,他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背影 》与《荷塘月色》皆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新诗:没有大师   五四时期的白话诗处于新诗的草创时代。写出了中国第一部白话诗集的胡适 并没有留下重要作品。《尝试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只是一种尝试,意在探索一种 新的可能性。有些幼稚如中学生的习作,有些则是没有什么艺术性的口号诗,如 《权威》、《平民学校校歌》。胡适本人对自己缺乏艺术上的创造力有清醒的认 识。当年,瑞典探险家、诺贝尔奖评委斯文赫定说有可能提名胡适获诺贝尔文学 奖时,后者私下认为自己不配得到这个荣誉。请看胡适的这首小诗: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远。/剩下那一个 ,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读上去像没头没脑的顺口溜。   《新青年》时期的诗人中,以沈尹默、刘半农、康白情和周作人成就较大。   沈尹默的《月夜》出现在《新青年》第四卷第1号(1918·1·15) 上,这是该刊第一次刊登白话诗。“霜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我 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康白情认为这是中国新诗史上“第 一首散文诗。其妙处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有意思的是这位老兄后来又掉过 头去写他的古体诗去了。   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后来被谱成歌曲广为传唱。他的《母亲》、《 无聊》、《中秋》、《铁匠》、《老木匠》等都是今天读来依然感人的诗篇。这 位民歌的爱好者和搜集者对新诗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实验。   康白情的诗在当时给了人们极大的新鲜感,被赞为“天籁”,“读来爽口, 听来爽耳”。比如这首《和平的春里》:“遍江北底野色都绿了。/柳也绿了。 /麦子也绿了。/……鸭尾巴也绿了。/茅屋盖上也绿了。/穷人底饿眼儿也绿 了。/和平的春里远燃着几团野火。”既有对于穷人的同情心,又有节奏和音韵 的律动。   后来的徐志摩、郭沫若、冰心等,作为诗人虽然有很大的名望,但也未能摆 脱“草创”的命运。他们都有各自的优势,徐志摩才情横溢,郭沫若汪洋恣肆, 但都有挥霍和不节制的毛病。冰心清新可喜,但有时又过于清浅。新文学初期小 诗中风行的意象多半是小河、小草、鸽子、蝴蝶之类,郭沫若努力地植入大海、 太阳、地球等意象,试图为新诗造出一种大气魄,但郭沫若终究是被笼罩在他所 崇拜的惠特曼的巨大的阴影里,就像冰心被笼罩在泰戈尔的阴影里一样。他们的 诗,已经很难经得住今日读者的细读了,也很难为今天的诗人所借鉴。比起同一 时期的艾略特和俄苏诗人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他们的生命力短暂多了。胡适 曾经梦想过要出几个白话的嚣俄(雨果)和几个白话的东坡,终于也只是梦想。 鸳鸯蝴蝶满天飞   新文化运动前文学界走俏的是鸳鸯蝴蝶派小说、黑幕小说、南社的古典诗词 和林纾的翻译小说。   鸳鸯蝴蝶派今天听来颇有讥讽之味,但在当年却是颇得大众欢心的畅销书。 该派专事编织才子佳人的哀情、艳情、惨情和苦情,讲的是佳人和才子“相悦相 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一样,代表作为徐枕亚的《 玉梨魂》,它创下了再版三十二次,销量数十万的纪录。由周瘦鹃编的《礼拜六 》是鸳派主要刊物。该刊招徕读者的广告是“宁可不娶小老嬷,不可不看《礼拜 六》”。   黑幕小说内容涉及军、政、商、匪各界,尤以妓院生活为内容的黑幕小说较 多,如《海上繁华梦》、《九尾龟》等。   唯一能与鸳派匹敌的流派是以柳亚子为首的南社。南社从1903年成立时 的17人壮大到1100多人。辛亥革命前后,南社社友汇集在当时的文化中心 上海,主持了那儿的大小报刊,一时有“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南社的天下”的 霸气。他们推崇辛弃疾和盛唐之音,以诗词抒发革命激情,在民国初年颇受欢迎 ,柳亚子更被誉为“悲歌慷慨气吞虹,君是当年陆放翁”。但毕竟属于旧瓶装新 酒,在白话文兴起之后,他们立即退居边缘了。   南社中最为传奇的人物是才华横溢身世飘零的诗僧苏曼殊,他的小说《断鸿 零雁记》、《碎簪记》等风靡一时,他还翻译出版了雨果的《悲惨世界》(19 08)和《拜仑诗选》(1909)。   清末至民国初期,文言大师林纾翻译了180余种著作,其中小仲马的《茶 花女》一直是读者最喜爱的作品。这些译著为年轻一代的想象力提供了至关重要 的滋养品。 南方周末1999.4.30.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