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抽水马桶浴缸 □刘善龄 (摘自《西洋风:西洋发明在中国》,刘善龄著,上海古籍出版社,ISBN 7532525872 这是一部十分有趣,却同时具有深厚学识根底的力作,在曲径通幽般的娓娓叙谈背 后,其实蕴有积年爬梳与考订的浩翰功夫。读着每一种发明那故事般的来龙去脉与 在中国传播的曲折过程。读者仿佛亲历一幅幅近代中国社会生活的生动图景;而同 时,对于学者们讨论不休的“国民性”问题,也有了较过去生动新颖得多的印象及 理解。 汉林书城(www.hanlin.com)推荐) 眼下都市人衡量居室好坏,有水、电、煤、卫是最起码的。但在六十年 前,只有新式人物才会认为,西式浴缸和便具是住房所必备,在一些守旧的 人眼里,这些不过是社会的奢移。曾国藩的长女曾纪芬,这位当时已经八十 一岁的老人批评说:“西式浴缸、便具、火炉、衣柜、铜铁床、弹簧褥、地 毯等等,皆我国新人物认为不可少者,彼国(日本)则除少数贵族豪商及公 共建筑外,凡中上等人家,概无此等物也。寻常家屋,并玻璃窗而无之。” “夫彼多数人民,能毅然守其旧有之俗尚,而安于不便不适者,益由能抑制 私人之欲望,以保全立国之精神与物力而已。” 曾纪芬反对奢靡提倡节俭,但她并不否认西方生活设施比旧有的俗尚更加 便利适意。其实中国社会的奢靡也并非始于民国时代的新人物,当英国维多 利亚女王使用抽水马桶的时候,慈禧享用的却是水银铺垫的便具,连颇有政 绩的张居正也在八人大轿中安置了考究溺器,可见“能抑制私人之欲望,以 保全立国之精神与物力”的统治者原来就不多,相反好便利、求适体的王公 贵族,中外历史上却比比皆是。在历史上最先想到抽水马桶的,是伊丽莎白 女王的教子哈林顿爵士,他写了一本题为《阿加克斯》的小册子,书名用的 便是抽水马桶这个词的双关语。书中他用图描绘了一个带阀门的抽水马桶, 他说这个设计是他从印度人那里得到的。据说伊丽莎白女王是个嗅觉灵敏的 人,为了减少厕所里的不洁空气,在她的里士满宫中试修了一个抽水马桶, 结果证明效果很好。 女王的抽水马桶并没有在她的臣民中普及,所以1731年斯威夫特写《仆从 指南》这篇讽刺杂文时,还在“教唆”女仆如何对付那些不愿去户外上厕 所,要求把便盆放在房间里的女主人。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仆人都能按照斯威 夫特的话去做,1813年鼎鼎大名的英国科学家汉弗莱.戴维爵士去法国讲学 时,他的妻子就曾吩咐男仆兼她丈夫的“哲学助手”的法拉第去寻觅一只便 盆。当这个出身穷苦的青年拒绝爵士夫人的命令时,他挨了一记响亮的耳 光,女主人还威胁说如果不听话,就要他马上滚蛋,法拉第这时也许想到过 《仆从指南》,但如果就此和主人决裂,他将失去向举世闻名的科学家学习 的机会。法拉第最后还是做了一个顺从的奴仆,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只瓷便盆 给女主人送去。 法拉第送便盆,就像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一样流传了下来,而我们从这 个故事里可以知道,十九世纪初叶,即使一个公爵住的旅馆,室内也还没有 厕所,虽然十八世纪末已有两种抽水马桶获得了专利。 中国人最先见到的抽水马桶是在欧美的轮船上。张德彝《航海述奇》写航 行于天津与上海之间的英国火轮船“行如飞”号的厕所曰:“两舱之中各一 净房,亦有划门(即移门)。入门有净桶,提起上盖,下有瓷盆,盆下有孔 通于水面,左右各一桶环,便溺毕则抽左环,自有水上洗涤盆桶。再抽右 环,则污秽随水而下矣。”抽水、排水都用开关,这点和今天抽水马桶略有 不同。志刚《初使泰西记》也有一段关于抽水马桶的记述。这是他同治七年 (1868)访美时写的,比张德彝那则日记晚了两年。志刚描写他所见的遗屙 之具“其器如箱,平板为盖,揭而倚诸壁,则见木板中孔,下接白瓷盎而无 当,当以铜页托箱,右偏竖铜条勾其端。盎中存清水二寸许。用时坐臀于盎 口之板,粪落于盎,即提勾斯,闻水声淅沥而下。起而视之,则屎溺皆无, 惟盎底空洞,而清水细流,犹自盎口板缝旋转而下,并秽浊之气味亦吸而去 矣。及放勾条,则铜托上抵,旋流之余,又存清水二寸许矣。充世道也,凡 世间污浊,皆当有以涤之,何但用之屎溺乎哉!”志刚见到的抽水马桶只有 一个开关,但马桶底部却有一个可活动的铜页,志刚称它为“当”。 在欧洲,良好的盥洗设施的出现,和抽水马桶一样大约也只有百余年的历 史,在这之前最文明的法国,即使贵族也很少洗澡。十七世纪凡尔赛根本就 没有厕所和澡堂;在英国1846年才制定了澡堂和盥洗室的法令。然而当斌 椿、志刚他们到欧美访问的时候,对于西方人的卫生习惯已有了良好的印 象。斌椿与法国邮轮“用气化之水以供用,舟之上下四旁,皆有铁管贯注, 数百人饮食洗濯之用,无缺乏忧也。”张德彝《航海述奇》记另一艘法国远 洋船的卫生间,曰:“客众澡舱三间,每间一大木盆,内敷以锡,傍有龙 嘴,转则水出。顶上悬一漏壶,下一龙口,转则凉水自然浇头而下。盖泰西 人三日一浴,五日一洗,多用凉水也;夏则日日洗之。”记法国马赛“笛路 埃得拉佩”旅馆“店内各屋墙上有二小龙头,一转则有热水涌出,一转有凉 水自来。层层皆有净房数间,四面暗玻璃如纸,亮而不透,绿绸帘帐、纸 匣、瓷盆、水管皆备。” 徐建寅去欧洲比张德彝晚了十三年,他在光绪五年(1879)写的日记里描 述了柏林的澡堂,收费一马克,男女区分两处,“人各一房,约方丈余,中 辟小池,作葵花形,长六尺,宽深各二尺,有阶三级,由此入池。池用坚石 灰筑成,坚滑如石,穴墙以通水管,一通热水,一通冷水,一通海水,均有 塞门,可任意开取,凡客入门,侍者放水入池,以寒暑表测准冷热。房内小 桌一、椅一、巾镜梳篦,无一不备,较之上海盆汤,不啻上下床之别。浴毕 给侍者镍钱一二枚。” 徐建寅是个技术专家,像柏林澡堂一类生活细节的描述在他的《欧游杂 录》中很少见。而他之所以不厌其烦地介绍西方的澡堂,也许觉得上海的盆 汤落后得太多,但是从光绪二年(1876)成书的葛元煦《沪游杂记》看,租 界盆汤的奢华,比起西方的澡堂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官座陈设华丽, 桌椅皆红木嵌湖石”,还有“密房曲室,幽雅宜人。堂内兼有剃发,剔脚等 人”。盆汤的价钱官盆每人七十文钱,客盆每人三十五文钱,盆汤虽然奢 华,但对洗涤污垢并无帮助,难怪注重实际的徐建寅宁愿提倡柏林的澡堂。 抽水马桶和西式浴具直到民国初年,甚至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也还 很稀奇。1915年考进清华的梁实秋在《清华八年》中说:品学兼优的潘光旦 曾被记小过一次,事由是他在严寒冬夜不敢外出如厕,就在寝室门外便宜行 事,结果被斋务主任迎面相值当场查获。潘光旦对此事从不讳言,认为这是 很有趣的事。和梁实秋同班的项君回忆往事恐怕不会发出会心的微笑。全班 最矮小的他,有一回掉在一只大尿桶里几乎淹死。清华那时候洗澡的设备也 很简单,用的是铅铁桶,由工友担冷热水。 梁实秋说:“临毕业的前一年是最舒适的一年,搬到向往已久的大楼里面 去住,另是一番滋味。这一部分的宿舍有较好的设备,床是钢丝的,屋里有 暖气炉,厕所里面有淋浴有抽水马桶,不过也有人不能适应抽水马桶,以为 这种事而不采取蹲的姿势是无法完成任务的。可见吸收西方文化也并不简 单,虽然绝大多数的人是乐于接受的。”难怪,曾国藩的女儿,一个出门宁 愿坐马车而不愿乘汽车的八十多岁老太太,直到本世纪三十年代,对于西式 浴缸、便具还在絮絮叨叨。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