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剑桥的教师们 罗素 剑桥的教师们对我享受剑桥生活没什么好处,院长简直就是萨克雷《势利小人》一 书中的人物。他讲话总是这样开场:“刚好30年前的今天……”或者“你能凑巧 记得皮特先生在100年前的今天正在干什么?”接着他就会讲述一些非常烦冗的 历史典故来证明历史书上提到的一些政治家是多么伟大和善良。他的书翰风格可从 他给我的来信看出来,这是我获得数学优等考试一等第七名后他写给我的: 我亲爱的B.罗素: 我无法形容这次伟大的胜利使我们感到多么高兴。正好33年前,我在哈罗公学把 拉丁文作文第五年级奖放在令尊手中,今天,我向他的公子和他自己的母亲祝贺数 学上的突出成就,而这成就将在学院得到高度评价。 我们知道你的数学才能,可我们也知道你并没有全力以赴地钻研数学,而是把大部 分心思用在其它可能更为重大的科目上。假如这严重降低你的数学成绩,我当然会 为此感到遗憾。但是我很理解,它还是得到了充分的补偿。 现在我们对你只有愉快的祝贺,你将平静地面对通往科学优等生考试和研究员资格 竞争,而不必担心你以前的数学成绩不佳。 我十分高兴给罗素夫人和斯坦利夫人写上几行,这对她们两位将是愉快的一天。 相信我是你 最真诚的 H.蒙塔古.巴特勒 (三一学院院长) 1893年6月13日于剑桥 三一学院院长寓所 我记得有一次去院长寓所用早餐,那天正好是他妻妹的生日。他在祝愿她健康长寿 之后接着说,“亲爱的,现在你已经活得同伯罗奔尼撒战争一样长了。”她根本不 知道那场战争持续多久,很怕太长了以致超出她的期望。他的太太采用基督教科学 派疗法,居然延长他的寿命,超过本来期望的达20年之多。这是由于她并不同情 他的疾病。一旦他生病,她就给院评议会会议带话说,院长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副院长奥尔德.斯赖特和资深研究员乔伊.普赖尔在没有基督科 学派疗法的帮助下,也延长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我记得我还是大学生时,看着他们 三个人光着头站在大门口接待腓特烈皇后,他们已非常年迈了。可是15年之后,他 们也不显得更老。奥尔德.斯赖特总像一只枪管通条那样站得笔直,出门总是戴上一 顶高礼帽,甚至有一次清晨三点失火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的高礼帽也端正地戴在 头上。他念的拉丁文带有英语口音,而院长则采用大陆读音。当他们轮流祈祷,尤 其是当副院长发音急促不清,而院长又装腔作势念出声来时,乐子可就大了。 我当大学生时,把这些人只看作取笑的对象,而我成为研究员并参加学院会议时, 开始发现他们是一股十足的恶势力。有一个学院副院长,是位教士,强奸过他的小 女儿,还因感染梅毒导致瘫痪而不得不去职。院长在学院会议上反而大谈什么像我 们那些不按时到教堂做礼拜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位名人的布道是多么卓越。在学院 中仅次于这三位的重要人物是资深门房,他带有皇家气派,以致大学生们猜测他是 后来的爱德华七世的私生子。在我当上研究员之后,评议委员会在极其保密的情况 下连续开了五天会,我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原来他们忙于证实一 个痛苦的事实,这就是这位资深门房同五个大学杂役有不正常的关系,尽管按照他们 的法规,他们所有的人“既不年轻,也不漂亮”。 作为大学生,我相信那些指导教师是大学中完全不需要的一部分,我没有从讲课中 得到什么好处。我发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为该课的讲师,我也不能设想讲课有什 么用,我信守这个誓言。 进入剑桥大学之前我已经对哲学感兴趣,但是除了穆勒的著作以外,我读得很少。 我最渴望的是为数学为真的假设找到一些理由来。穆勒在《逻辑》中论及数学时, 已经因它多有缺陷而打动了我。18岁时我读了穆勒。我的数学导师从来没有告诉 我任何理由去假设微积分不是一大套谬误,因此我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个是哲 学问题,一个是数学问题。数学问题在欧洲大陆大体上已经得到解决,虽然在英国 几乎不知道大陆的工作。只有在我离开剑桥,开始出国生活之后,我才发现那些我 本应在三年大学期间就获得的知识。不过哲学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英国,我认识哈罗 德.乔基姆,他在莫顿学院教哲学,是F.H.布莱德雷的朋友,乔基姆的妹妹是罗 洛叔叔的太太,我总是偶尔在网球集会以及诸如此类的场合见到他。应我请求,他 给我开了一个我应该阅读的长长的哲学书单,虽然我在攻读数学时也开始着手读书 了,而一旦有空,我就以极大的热情攻读哲学。大学四年级时,我阅读大多数大哲 学家的著作以及大量数学哲学的书。詹姆斯.沃德总是给我这方面的新书,每一次归 还这些书时,我都说这些都是非常坏的书,我还记得他失望的神情以及他为了满足 我而坚持不懈地努力。最后,在我成为研究员之后,我从他那里得到两本小书,这两 本书他都没读过,也不认为它们有任何价值。其中一本是格奥尔格.康托尔的《集合 论》,另一本是弗雷格的《概念演算》,这两本书最终给我需要的要点。但是弗雷 格的书,我只是在许多年之后,才弄清其中的意义。实际上,一直到我自己独立发 现其中大部分内容之后,我才真正理解它。 这时,我已不像刚到剑桥时那么害羞、那么学究气了。我记得住进学校几个月之前, 去和我的导师商讨房子的事。我在前厅恭候时,翻了翻大学生报纸《格兰大》。当 时是五月赛舟周,我在报纸上读到,在这周内,人们的思想不能集中于工作,这真 使我震惊。上大学四年级时,我变得快乐而轻浮。在阅读泛神论之后,我向朋友们 宣布我就是上帝。他们在我两边摆上蜡烛,进行模仿膜拜的仪式。哲学总体上对我 来说似乎乐趣无穷,我享受着这个伟大哲学家提供想象的、以奇妙方式构想的世界。 我在剑桥期间,最愉快的事就是和一个团体有联系,它的成员称之为“协会”,而 局外人假如知道的话,称之为“使徒们”。这是一个小的讨论社团,每星期六晚上 聚会。它的成员平均每年级有一两人,这个协会从1820年就已存在,从那时起, 它的成员都是剑桥各方面的智力精英,它以秘密的方式活动,为的是使那些在选举 成员时被考虑的人可能根本觉察不到这事。正是因为协会的存在,我很快认识了那 些最值得认识的人。由于怀特海是协会成员,而且让年轻成员根据我和桑格两人奖 学金论文对我俩进行调查。在任何时间,所有成员彼此都是好朋友,这很少有例外。 讨论中有一个原则就是没有禁忌,没有限制,没有什么东西被认为是骇人听闻,对于 思辨的绝对自由没有任何阻碍。我们讨论所有事情的态度当然会带有某种不成熟性, 但是其中具有的超脱和兴趣在我以后的生活中却是难得再有的。讨论会一般在凌晨 一点结束,然后我就会同一两个其他成员在内维尔院的回廊中来来回回走上几小时。 我们把我们自己看得很重,因为我们认为我们具有心智上的诚实的美德。无疑我们 在心智方面的成就比世上通常的成就更大,而且我倾向认为剑桥最好的头脑在这方 面极其著名。在第二学年中间我被选为会员,事先我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社团的存 在,即使其中的成员我全都早已熟识。 1892年初,我被选入“协会”,下面的祝贺信有些句子需要解释,它们是协会 用来同德国形而上学开玩笑的。协会被设想为实在世界,其他事物都是“表象”, 不是协会成员的人被称为“现象”,因为形而上学家认为空间和时间不是实在的, 因此认为协会的成员不受空间和时间的约束。 (摘自《罗素自传》,商务印书馆2002年1月出版,定价:22.00元)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