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禅宗与道家》 上篇《禅宗与佛学》             三、禅宗概要   (四)研究禅宗的几个锁钥   六祖以後的禅宗,自盛唐之际开始,即大行於长江以南,渐变佛 学传入中国後数百年来的教授法,把佛学的经、律、论、三藏十二部 ,五六千卷所传的经典妙义,归纳於秉承释迦拈花,迦叶微笑的教外 别传法门,特别提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中心问题。加以六祖 慧能,自幼失学,未读诗书,故平常传扬禅宗必要,便不用循文解义 ,释字疏经的方式,但以平常语句,直捷了当的指示心法,恰又合於 “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接授受明心见性求证的原则。於是到了 再传弟子手里,就不期然而然的形成一种南能顿宗的作风,至今留给 我们後世的禅宗资料,虽然蕴藏了无穷的价值,但当你一读禅宗书籍 ,便有茫然不知所云之感,为了要为现在青年的同学们,知道中国文 化的宝藏,便须说明研究禅学首先应有的认识:   1·时代方言的注意   禅宗纪述的书籍,凡是禅师们个人的专集,便都称为“语录”, 所谓“语录”,就是他平常讨论禅学,问答疑难,比较老实而不加修 辞的,记载他平生说法与讲学的说话,犹如《六祖坛经》一样,尽量 避免深奥的佛学与文学,因此,“语录”的记载,许多是唐、宋时代 的方言,更要特别注意唐代两湖(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广东等 地的方言、名物,以及切近於唐代中原地带的古音。   同时要了解,禅宗“语录”的兴起,也是唐代中国文化对讲学方 式的革新,宋代理学家们“语录”体裁的文字,就由此而来,其实, 这些对话式“语录”体裁的形成,也有两个远因 1由於佛经的脱胎  因为佛经本身,原来就是问答的对话。2由於中国文化的转变 在传统 的中国文化中,先有孔子的《论语》,和刘宋时代刘义庆所著的《世 说新语》,综合这两种精神而产生。到了宋代以後,禅宗便有裁节“ 语录”,汇编集成为大部类书的出现,例如《传灯录》、《人天眼目 》、《五灯会元》、《指月录》、以及清代的雍正《御边语录》等等 ,都是汇编集成的禅宗典籍,包括义理、辞章、考据,与佛学、禅学 许多宝贵的资料,如果要研究禅学,《传灯录》、《指月录》、《街 边语录》都是必读的书,详细研究,便须要通读诸家禅师的个别语录 了。   2·几个重要术语的了解。   (1)禅宗语录 所称宗门历史的故事,名为“公案”,宋代理学家 们所谓的学案,也就由此脱胎而来。宋代以後的禅师们,有“拈古” 的名辞,那就是把过去某一禅师求学、悟道、教授法的故事,特别提 出来做说明,讨论、研究、起疑的资料,等於现代中国民间农村社会 所通用的“讲古”一辞,是同样的意义。又有“颂古”一辞,那是把 过去某一公案的要点,自作一首诗,一首偈语来批判,或赞扬一番, 以此启发後学的疑情    举例:   黄龙死心悟新禅师的颂古,颂六祖公案云    六祖当年不丈夫,倩人书壁自糊涂,分明有偈言无物,却受他家 一钵盂。   大慧宗杲的拈古,拈提黄龙新颂六祖公案云    且道钵盂是物不是物?若道是物,死心老亦非丈夫。若道非物, 争奈钵盂何?   修由主颂六祖风幡动公案云    风动心摇树,云生性起尘,若明今日事,昧却本来人。   (2)禅宗机锋 这是谈禅与讲禅学者最乐於称道的禅学,其实,妨 碍禅宗慧命的延续,与学禅容易走入狂妄歧途的原因,就是後人过於 爱好机锋的过失。机锋,本来是由六祖开始启其端倪,到了马祖道一 ,与百丈、黄(bo2),临济禅师们的手里,变本加厉的一变,而形成唐 、宋时代禅宗最新颖的教授法;佛教、佛学原来对於教授法的原则, 就有所谓“契机”的术语,佛学的机,有包括学者的资质、学力,与 临时所采用机会等教授法的几个意义,所以“契机”一辞,是对於当 教授师的人,必须注重教授法的原则。   到了禅宗的禅师们手里,加以活泼运用,无论说法开示,与启发 学人慧思的方法和语句,便都如珠之走盘,不可方物了,机锋呢!包 括教授法的运用,有快利如锋,如庖丁解牛,目无全牛的意义,综合 唐、宋以来禅宗宗师们机锋、转语的教学精义,恰如孔子所说的教授 法“不愤不发,不徘不启”的作用。机锋对於问答上的运用,有时是 说非成是,说是成非,有时是称许,有时是否定,从无一个定法可循 ,但无论如何,它的目的,在於考核学人的见地与实证的工夫,以及 引起他的怀疑,自参自悟自肯的作用。因此禅宗宗师们的机锋,转语 ,往往有迥出意表,非义所思 甚至妙语解颐,隽永无穷的机锋作略 ,虽然如此,这些机锋、转语,不是早已宿构在胸,都是临机对答, 语语从天真中流露 机锋的运用,都在当时现场的一语、一默、一动 作之间的表示,并非学习禅宗的人,要随时随地醉心在机锋妙语之间 。明、清以後,禅宗衰落,往往有些冒充禅师的传法,事先宿构成四 言八句,似韵文非韵文的机锋偈语,以当传法的法宝,甚至有请专人 预先作好,宣诵一番,也便记成语录,传之後世,好名之甚,及於方 外,非常可叹。   不过现在学习禅学的人,都把机锋、转语的妙用。当作禅学的中 心,甚之,讲讲古代禅师们的公案、机锋,便以此表示禅学的精要, 尽在是矣!岂不更有遗憾吗?宋代雪窦重显掸师,对於学禅著禅的人 ,早已有诗斥责,如云:   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瞥见便生擒,可怜猎犬无灵性,只向枯桩 境里寻。   又云:   潦倒云门泛铁船,江南江北竞头看,可怜多少垂钩者,随例茫茫 失钓竿。   又云:   玉转珠回佛祖言,精通犹是污心田,老卢只解长舂米,何得风流 万古传(云门,是宋代云门文偃禅师的别号。老卢,是指六祖俗家的姓 氏)。   例一(这是一则平实的机锋):   明州大梅山法常祥师,初参马祖,问: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 佛?师即大悟。唐贞元中,居於大梅山郑县南七十里梅子真旧隐,时 盐官(祥师名)会下一僧入山采柱杖,迷路至庵所,问曰:和尚住此山 来多少时也?师曰:只见四山青又黄。又问:出山路向什麽处去?师 曰:随流去。僧归,说似盐官,盐官曰:我在江西时,曾见一僧,自 後不知消息,莫是此僧否?遂令僧去请师出,师有偈曰:“摧残枯木 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樵客遇之犹不顾,郢人那得苦追寻。”马 祖闻师住山,又令一僧到问云:和尚见马祖得个什麽?便住此山。师 云:马师向道:即心是佛,我便这里住。僧云:马师近日佛法又别! 师云,作麽生别?僧云: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师云:这老汉惑乱人未 有了日,任汝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其僧回,举似马祖,祖云 :大众,梅子熟也。   例二(这是一则无言之教,折伏学人见地不到家,两个大师教授法 不谋而合的机锋):   邓隐峰辞马祖,师曰:何处去?曰:石头去(石头乃与马祖同学, 希迁祥师的别号)。师曰:石头路滑。邓对曰:竿木随身,逢夕作戏, 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祥床一匝,振锡(杖)一声,问:是何宗旨?石 头曰:苍天!苍天!峰无语,却回举似师。师曰:汝更去问,待他有 答,汝便嘘两声。峰又去!依前问,石头乃嘘两声。峰又无语,回举 似师。师曰:向汝道,石头路滑!   例三(这是一则随机诱导的机锋):   李翱初见药山佛师,时任朗州刺史,李初响师玄化,屡请不赴, 乃躬谓师,师执经卷不顾。待者曰:太守在此。李性偏急,乃曰,见 面不如闻名,拂袖便出。师曰:太守何得贵耳而贱目?李回拱谢,问 曰:如何是道?师以手指上下,曰:会麽?李曰:不会!师曰:云在 青天水在瓶。李欣然作礼,述偈赞之曰:“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 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李又问:如何是戒 、定、慧?师曰: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李罔测玄旨。师曰:太守 欲保任此事,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 渗漏。李後又赠诗云:“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 上孤峰顶,月下被云啸一声。”----宋相张商英参禅悟得後,作李翱 见药山公案颂古云:“云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随指落深坑,溪花不耐 风霜苦,说甚深深海底行?”   以上所举三例,藉以说明禅宗宗师们机锋的作风,其他多不胜举 ,暂且不列,总之:机锋是宗师们的方便说法,是一种机会教育的教 授法,并不是禅的宗旨和目的,这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变的活用法 门,并非究竟的道理,如有学禅的人,专以机锋转语为事,那就是错 把鸡毛当令箭的笑话了。   (3)棒喝:讲到禅宗,往往使人联想到棒喝,好像禅宗与棒喝,是 不可或分的事一样,其实,棒喝只是禅宗宗师们教授法运用的一种, 它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礼记》教学精神的意义,中国上古,教用朴教 ,演变而为夏楚。中国佛教自有禅宗的发扬光大以後,经过马祖、百 丈的改制,创立共同生活,集体修行的禅门丛林制度以来,凡是真有 见地,真有修持的名师大匠的宗师们,他的会下往往聚居数百众至千 众不等,所谓“龙蛇混杂,凡圣同居”,人多事杂的现象,就自然而 然的必有其事了。因此,唐、宋时代几位大师们,喜欢手持禅杖,作 为领众的威信象徵,在必要时,也可用它作夏楚的用途,等於四五十 年前的学校老师们,还有手拿“戒方”的风气。其实,禅师门的棒, 不是用来时常打人的,只在研讨问题的时候,有时轻轻表示一番,作 为赏罚的象徵,後世的宗门,以及学禅的人,若是在老师那里碰了钉 子,受了批驳,都叫它做“吃棒”,我们现代人所说的碰钉子,难道 真有一枚钉子给你碰吗?所谓“喝”,便是大声的一叱,表示实罚的 意思,和“棒”的作用是一样的。禅宗的“棒喝”,是由於德山宣监 禅师喜欢用“棒”,临济义玄禅师喜欢用“喝”,因此後世禅宗便有 “德山棒,临济喝,云门饼,赵州茶”风雅典故的流传了。   总之,棒喝是教授法的运用,包括有赏,有罚,乃至不赏不罚, 轻松的一棒,後来宗门,已有其名而无其实,我所见前辈的宗师们, 有时认为你知见有错,但只对你一笑,不加可否,或者,便闭目跌坐 ,默默不答,这就是棒喝的遗风,过去我们碰到这种情形,自己再加 反省,知道错了,便叫它做棒。这是一种最难运用的教学法,如果不 是真正具备高才大德的宗师,实在无法施展,所以在盛唐的时代,黄 檗禅师便说:“大唐国内无掸师!”有人问他现在到处都有禅宗的宗 师,怎麽说无禅师哪?黄檗便说:“不道无禅,只道无师”而已,因 此他的得意弟子义玄禅师,就是後来开创临济宗的祖师,便说出一个 作禅宗宗师的才德和条件,如云:“我有时先照後用,有时先用後照 ,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後用,有人在。先用後照, 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了针锥 。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相泥,应机接物。若是过 量人,向未举已前,撩起便行,犹较些子。”临济又有对於棒喝的说 明,如云:“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两俱夺, 有时人境俱不夺。”“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师曰:煦日发生 地 锦,婴儿垂发白如丝。问:如何是夺境不夺人?师曰:王令已行天下 遍,将军塞外绝烟尘。问:如何是人境俱夺?师曰:并汾绝信,独处 一方。问:如何是人境俱不夺?师曰:王登宝殿,野老讴歌。”又有 云:“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 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   3·研读掸宗典籍的重点   除了以上所说的公案、机锋、棒喝是属於禅宗教授法的范围,虽 然必须要知道,而且要彻底了解它的作用所在,和当时当事人所得的 情况以外,但决不可以拿它作为禅宗的究竟宗旨和目的来看。如要真 正了解禅宗的传心法要,特别须要注意语录中的上堂法语(就是上课讲 话)、示众(公开讲学)、小参、晚参(临时讨论)等法要,那才比较是踏 实的禅学。但是要读这些书,自己必先具备有儒、佛、道三家基本学 识的基础,尤其对於佛学,不能便毫无所知便去读它,那必会使你如 “蚊子咬铁牛”,永远没有下嘴处。   例一:   百丈掸师上堂:“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 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又云:“一切言教, 只是治病。为病不同。药亦不同。所以有时说有佛,有时说无佛。实 语治病。病若得瘥,个个是虚妄语。实语是虚妄语主见故,虚妄是实 语断众生颠倒故。为病是虚妄,只有虚妄药相治。”   例二:   洞山祥师上堂:“还有不报四恩(佛恩、师恩、国恩、父母恩)三 有(欲、色、无色)者么?众无对。又曰:若不体此意,何超始终之患 ,直须心心不触物,步步无处所,常无间断,始得相应,直须努力, 莫闲过日。”   除了简举以上上堂法语的两例以外,因资料太多而不提,至若大 禅师们的专著,以及酬答的信札,都是很好的禅学资料,如果舍此而 不用,单提公案、机锋以概谈掸学,那是背道而驰的事,千万不可以 此误人,真是罪过不浅。总之,无论是宗教或哲学、教育、学问、著 作的真正目的,是在给予别人以安身立命,与立身处世的正确目标, 并不是只为一己的虚誉,故意撮取标新立异,言人所不懂的便自鸣高 了。   4·必须具备禅学与文学的素养   神宗固然是中国佛教的中国佛学的特色,但从释迦牟尼所创立的 整个佛学的体系而言,它的基本宗旨,与最高的目的,并非因与申国 文化融会以後,就根本推翻了释迦佛教的主旨,只是在教授法的方式 ,与表达最高真谛的言辞与方法,产生一种中国文化特出的姿态,而 且渗合藉用儒、道两家学术思想的各言和作风而己。因此研究禅学, 若不全面了解佛学大小乘的学理、遍览经、律、论三藏的经典,明白 中国各宗佛学的大义,以及不通佛教修行求证定慧的方法与工夫,只 取禅宗的机趣而言,必然不能触及其中心的宗旨与道果,至少,会落 在愈走愈偏,愈学愈仄的情况。况且现代印度瑜伽术等类似禅定的工 夫。已经普遍展开在世界各国传布,如果讲禅宗毫无实际的修证经验 ,恐将被人唾弃,认为是清谈欺世的谎言而已。倘是一个立心学禅的 学人,应抱“遁世不见知而无闷”,“确乎而不可拔”的宗旨,决不 要因为举世谈禅我亦谈,不肯真诚向学,只图“曲学阿世”,以博取 一时的虚誉,那就於人於己,都有莫大的损失了。总之,千万不要忘 记,禅宗以证取涅盘妙心,了脱生死而超然於物外的主旨,岂可离了 佛学的教理,而徒托空言而已。   其次,我们要研读唐、宋以来的禅宗典籍,如果对於中国文学没 有相当修养,那就会如古代禅师们所说“咬铁馒头”相似,就有无法 下嘴的可能,尤其自中庸到宋、明、清的禅学,更进一步已与中国文 学结了不解之缘,随处与诗、词、歌、赋等文学会流,倘使从纯粹的 白话国语文学入手,恐怕极难了解其究竟。况且以中国文学发展史而 言,自魏晋六朝以後,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韵联,无一不 与禅境有息息相关之妙,所以要全面了解禅学的精神,必须对佛学与 中国文学,具有相当的基本修养。有些人又说,禅宗的六祖慧能,本 来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樵夫,并不需要了解佛学与文学,岂不同样悟道 而成佛作祖吗?诚然!但在六祖前後,又有多少慧能?本来佛法与禅 悟,是属於智慧的造诣,聪明才智,到此一无用处,然而具备真智慧 的人,究竟又有多少?如果动辄以六祖自比,早已失其谦虚之德,已 经充满了矫慢之情,那与禅宗的宗旨,适已背道而驰了。何况释迦说 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宗旨,却在他说过无数的经典以後,才 提出这个扫荡执著文字名相的家风,他并非根本就不用文字而直截了 当地立此宗旨,这点须要特别注意。总之,佛法与禅宗,都是因时因 地适变的教学方法,凡是真智慧人的作为,成功各有千秋,大可不必 刻舟求剑,致有回首茫然的结果 不过为学为道,必须要实事求是, 脚踏实地的做去,先求入乎其内,才能出乎其外,否则,浪费一生学 力,那就太可惜了!   例一(这是例举禅宗与中国文学有密切关系的公案机缘):   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祥师,节操高邈,度量不祥,自印心於药山, 与道吾、云岩为同道交。泊离药山,乃谓二同志曰:“公等应各据一 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惟好山水,乐情自遣,无所能也。 他日後,知我所止之处,若通灵利座主(唐宋佛教称讲佛经的法师为座 主),指一人来,或堪雕琢,将授生平所得,以报先师之恩。”遂分携 至秀州华亭,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众,时人莫知其 高蹈,因号船子和尚。一日,油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和 尚日用事?”师竖桡子曰:“会麽?”官人曰:“不会。”师曰:“ 棹拨清波,金鳞罕遇。”道吾後到京口,遇夹山上堂,僧问:“如何 是法身?”山曰:法身无相。“曰:“如何是法眼?”山曰:法眼无 瑕。“道吾不觉失笑。山便下座,请问道吾:“某甲适来只对者僧话 ,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吾曰:“和尚一等 是出世,未有师在?”由曰:“某甲甚处不是,望为说破。”吾曰: 某甲终不说,请和尚却往华亭船子处去。“山曰:“此人如何?”吾 曰:“此人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和尚若去,须易服而往。”山乃散 众,束装直造华亭。船子才见,便问:“大德住甚麽寺?”山曰:“ 寺即不住,住即不似。”师曰:“不似似个甚麽?”山曰:“不是目 前法。”师曰:“甚处学得来。”山曰:“非耳目之所到。”师曰, 。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师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 钩三寸,子何不道?”山拟开口,被师一桡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师 又曰,“道!道!”山拟开口,师又打。山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 师曰:“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问:“抛纶掷钓 ,师意如何?”师曰:丝悬绿水,浮定有无之意。“山曰:“语带玄 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师日:“钓尽江波,金鳞始遇。”山乃掩 耳。师曰:“如是,如是。”遂嘱曰:“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 ,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汝今己得,他後莫 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镢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 山乃辞行,频频回顾,师遂唤:“(外门里者(she)黎!”(梵文译音, 乃教授法师之忘,一般用作代表和尚的称呼。)山乃回首,师竖起桡子 曰,“汝将谓别有?”乃覆船入水而逝。   例二:   洛浦山元安禅师,初从临济,机缘不契,辞师他去。临济曰:“ 临济门下,有个赤梢鲤鱼,摇头摆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谁家(原文一字 不清)瓮里淹杀。”师游历罢,直往夹山卓庵,经年不访夹山。山乃修 书,令僧驰往。师接得便坐,却再展手索。僧无对。师便打。曰:“ 归去举似和尚。”僧回举似,夹山曰:“者僧若开书,三日内必来! 若不开书,斯人救不得也。”夹山却令人伺师出庸,便与烧却。越三 日,师果出庵,来人报曰,“庵中火起。”师亦不顾。直到夹山,不 礼拜,乃当面叉手而立,山曰:“鸡栖凤巢,非其同类,出去!”师 曰:“自远趋风,请师一接。”山曰:“目前无(she)黎,此间无老僧 。”师便喝,山曰:“住!住!且莫草草匆匆,云月是同,溪山各异 ,截断天下人舌头,即不无(she)黎,争教无舌人解语?”师伫思,山 便打,因兹服膺。一日,问山:“佛魔不到处,如何体会?”山曰: “烛明千里像,暗室老僧迷。”又问:“朝阳已升,夜月不现时如何 ?”山曰:“龙衔海珠,游鱼不顾。”师於言下大悟。山将示灭,垂 语曰:“石头一枝,看看即灭矣!”师曰:“不然。”山曰:“何也 ?”师曰:“他家自有青山在。”山曰:“苟如是,即吾宗不坠矣! ”   例三(出入於文学境界的禅语):   懒残禅师有歌曰:“几然无事无改换,无事何须论一段,直心无 散乱,他事不须断,过去已过去,未来犹莫算,兀然无事坐,何曾有 人唤,向外觅工夫,总是痴顽汉,粮不畜一粒,逢饭但知(上马下中) (读如窜音,宁绍人呼吃饭叫(上马下中)饭),世人多事人,相趁浑不 及,我不乐生天,亦不爱福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愚人笑我,智 乃知焉,不是痴钝,本体如然,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披一破袖, 脚著娘生裤,多言复多语,由来反相误,若欲度众生,无过且自度, 莫谩求真佛,真佛不可见,妙性及灵台,何须受薰炼,心是无事心, 面是娘生面,劫石可移动,个中无改变,无事本无事,何须读文字, 削除人我本,冥合个中意,种种劳筋骨,不如林下睡兀兀,举头见日 高,吃饭从头(左手有聿),将功用功,展转冥蒙,取即不得。不取自 通,吾有一言,绝虑忘缘,巧说不得,只用心传,更有一语,无过直 与,细如毫末,大无方所,本自圆成,不劳机杼,世事悠悠,不如山 邱,青松蔽日,碧涧长流,山云当幕,夜月为钩,卧藤萝下,块石枕 头,不朝天子,岂羡王侯,生死无虑,更复何忧,水月无形,我常只 宁,万法皆尔,本自无生,兀然无事坐,春来草自青。”   例四(游戏於浪漫文学境界的禅语):   酒仙遇贤禅师偈曰:“绿水红桃花,前街後巷走百余遭,张三也 识我,李四也识我,识我不识我,两个拳头那个大,两个之中一个大 ,曾把虚空一戮破,摩娑令教却怎麽,拈取须弥枕头卧,扬子江浪头 最深,行人到此尽沈吟,他时若到无波处,还似有波时用心,金(jia )又闻泛,玉山还报颓,莫教更漏促,趁取月明回,贵买朱砂画月,算 来枉用工夫,醉卧绿杨阴下,起来强说真如,泥人再三叮嘱,莫教失 却衣珠,一六二六,其事已足,一九二九,我要吃酒,长伸两脚眠一 癌,醒来天地还依旧,门前绿树无啼鸟,庭下苍苔有落花,聊与东风 论个事,十分春色属谁家,秋至山寒水冷,春来柳绿花红,一点动随 万变,江村烟雨蒙蒙,有不有,空不空,笊篱捞取西北风,生在阎浮 世界,人情几多爱恶,只要吃些酒子,所以倒街卧路,死後却产娑婆 ,不属超生净土,何以故?西方净土,且无酒酤。” ---- 输入:哈吉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