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推土机下的悲剧——南京拆迁户自焚事件真相调查 2003年09月03日外滩画报   有人说,是黑恶势力的介入,导致了被拆迁居民和拆迁办之间的矛盾激化,进而导 致“自焚”惨剧的发生。然而,透过地方相关责任部门遮遮掩掩的面纱,翻开被拆迁者 视作保护伞的地方法规,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悲剧的发生几乎就是一种必然。   外滩记者茅文贤鞠靖/南京报道 小武/摄影   玄武区邓府巷两边的墙上依然到处写着白色、硕大的“拆”字,一切还是显得那么 平静。   不久前发生的拆迁户“自焚”事件,对于这座城市的改造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受害者依然还躺在医院里,有关方面却始终不愿意公布事件真相。而在记者的调查 中,来自于当事双方的口径有天壤之别。   拆迁人员:死亡是假新闻   8月28日晚8点30分左右,在南京大学旁边的一个茶吧里,记者见到了玄武区拆迁办 的工作人员A。在此之前,拆迁办工作人员对所有的媒体都保持缄默。由于一些特殊原因 ,A向记者描述了事件的部分情况。   针对一些媒体的报道,A告诉记者,这些消息都是不准确的,“是假新闻”。   A说,这次事故虽然说是很严重,但至少到8月27日还没有人死亡。外面“有8人死亡 ”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实际上是有8个人不同程度地受伤。   根据这位工作人员的描述,“自焚”者翁彪受伤最重,诊断为中度3级烧伤,烧伤面 积达97%,翁先是被送到消防医院抢救,后来被转到条件更好的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继续 抢救,“至少到昨天(27日)晚上他还没有死”,但是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据A介绍,除翁彪外,其他不同程度受伤的都是玄武区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其中需要 住院的有4人。从玄武区文化局借调到拆迁办协助拆迁工作的谢彪中度2级烧伤,至今仍 在鼓楼医院抢救;一名保安和一名拆迁办工作人员烧伤,现仍在消防医院治疗;拆迁办 书记因手臂被烧伤,现在住在玄武医院。这4人中,后3人没有生命危险。   几个工作人员中,中度2级烧伤的谢彪显然是伤情最重的,玄武区拆迁办的工作人员 现在轮流到医院陪护他。据A观察,谢烧伤相当严重,部分肢体已经炭化,“摸上去硬邦 邦的”。由于五官烧伤严重,为了维持生命,谢的喉管已经被切开,以便呼吸和进食, 谢也因此丧失说话能力,但这并不妨碍谢和别人的交流。这位工作人员说,谢现在只有 一双脚还能行动,因此,医院给谢一块白板,一支笔,谢可以用脚趾夹着笔在白板上写 字。当谢的家人第一次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他夹着笔,先是在白板上写了“保险”二 字,可能是要家人去办理保险赔付事宜;后写下“盖被”二字,意思是感觉有点冷。   事发现场:混乱中,打火机突然打着?   A说,事情发生时大约是在中午,当时翁彪非常气愤,拿了包烟和打火机就直奔洪武 路、中山东路路口的玄武区邓府巷拆迁指挥部办公室,并在路上买了20公升汽油,一路 走一路洒,在自己身上也洒了不少。   当时一些工作人员已经出去吃中饭,拆迁办的人不多。翁彪进了大门,先是敲一间 办公室的门,这间办公室里有两个女工作人员在,看翁彪来势汹汹,于是不敢开门,让 翁彪有什么事去找领导。翁彪没有找到拆迁办的负责人,但是找到了拆迁办的书记。书 记知道了翁彪的来由,于是带着翁彪来找具体负责部门。翁彪家的拆迁应当由第三组负 责,但当时第三组的人都不在,于是书记把翁彪带到了第二组的办公室。在这里,翁彪 和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发生了争执,当时谢彪等人都在场,一个司机听到争吵声也赶来看 。翁彪越吵越气,掏出打火机威胁要自焚。保安和工作人员一起过来劝阻,谢彪冲上来 抱住翁彪往外推,有的人开始抢夺他的打火机,在混乱中,打火机突然打着。由于汽油 挥发得快,很快起火并蔓延。   翁彪的邻居陈五郎后来回忆说,当时谢抱着翁从火场里冲出来,翁两手放在胸前。   在拆迁办的门口,记者并没有看到焚烧和过火的痕迹。A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 天了,现场也清理过了,但是现在走进拆迁办还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一幕。办公室里 现在还有燃烧过的味道,有的地方还黑漆漆的,很压抑。   A说:“如果当时我在现场的话,也许现在躺在医院的就是我了。他(翁彪)也不是纯 粹的报复,因为没有明确的对象。他想伤害的对象随意性太大了,简直是逮到谁就是谁 。拆迁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呢?其实谁也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有意 跟拆迁户过不去,我们自己也是人啊。”   派出所:自焚还是纵火   此前媒体对于这件事情都使用了“自焚”这个词,但也有人说,翁彪涉嫌纵火。那 么南京警方是如何为这一事件定性的呢?   8月29日,记者打电话到玄武区公安分局,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还没有对此事 定性,具体情况可以问新街口派出所。但新街口派出所表示这件事情要问分局。当得知 记者已经问过之后,他便改口,让记者找当地拆迁办了解。   新街口派出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大家都说翁彪是自焚,其实是纵火, 是蓄意伤人。”他解释说,“自焚”是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来达到某种目的,可是翁彪 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自己,而是想以伤害他人来进行威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家属:野蛮拆迁,无从反抗   想要见到“自焚”者翁彪的家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自焚事件发生后,有关方面就给翁彪的家人重新安排了一处住房,那是丹凤街上一 处居民楼。但是翁彪的家人并不愿意住在那座房子里,拆迁办于是让他们住进了珠江路 上的同仁宾馆。有关方面也因此加强了宾馆周围的管理,对进出的人也进行盘问。   8月29日下午3点多,记者终于设法见到了“自焚”者翁彪的妻子周洁和翁彪74岁的 父亲。在同仁宾馆407房间,翁彪的家人还在和拆迁办就翁彪事件的善后工作进行谈判。   周洁半靠着床,头发有点乱,脸色很苍白。她告诉记者,其实今天已经好多了,前 两天更是不能见人,“像个鬼似的”。站在她一旁的姐姐周艳说,周洁她一天要晕倒好 几次,所以时刻都要有人陪着。   “8月22日上午10点10分左右,拆迁办第一次派人叫我老公去协商,过了会儿他(翁 彪)回来了,说没谈成。我们提出要一套65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拆迁办的人说'不要做 梦'。11点左右又来叫了。当时他爸爸(即周洁的公公)刚让他买好菜,一个酸菜鱼,一个 鸭头,一个汤,还买了啤酒。我想让他先吃饭,等吃完了再去。但他还是先去了。”   “等我老公走后,他们要我也去,我不去,有个姓沈的拆迁人员就把拳头伸到我的 面前,说‘你再讲,老子就揍你!’”周洁边说边举起拳头,模仿着拆迁人员的样子。 “后来旁边拆迁办的两个女同志过来打圆场,这时我已经被逼到了家门口。他们跟着进 了屋,我当时还穿着睡衣睡裤,趿着拖鞋。我说要走也得等我换双鞋,别看我这个样子 ,我很讲究的,穿成这个样子我都不出门的。”   说到拆迁的那些人时,她的声音提高了8度,“他们都等不及了,进来6个男人把我 拉出去。还有的人去拉我老公公。拉我也就罢了,他们把老公公拉出门后,还使劲一推 ,老公公摔倒在了地上。”   周洁哽咽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老公公前面,拉起裤管给记者看。老人的膝盖旁 边,流脓的伤口刚刚结了疤。“肩膀上还有内伤,现在手都不好抬。”周洁说。   周洁回忆说,当时来的大概有20来个人,拆迁办主任也来了。“拆迁的人把我们家 的家具都搞坏了,拍的照片都没有了,连相机、VCD都没有了。人被强行拉出来之后,没 两下,推土机就把我们的房子铲平了。”   据周洁介绍,翁从拆迁办回来看到房子已经被拆了,又心痛又气愤,带着打火机第 三次来到拆迁办。   外面有的说他是拿着汽油去的,有的说是在外面买的。周洁说:“其实我家里的确 有汽油,因为我们家有辆小金鸟(一种摩托车),不过汽油在拆房子之前就让拆迁办拿走 了,我老公是空手去的。”   至于到了拆迁办,怎么会浇上汽油的,怎么又会烧起来,当时除了翁彪,其他都是 拆迁办的人,她也说不清到底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拆完房子后不到20分钟,就传来消息说拆迁办里出事了。”   邻居:他们做得太绝   在邓府巷,我们遇到了翁彪的邻居陈五郎。他大概40多岁,穿着有条子的T恤,头发 有点乱,胡子有几天没有刮了,估计有将近半公分长,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他家离翁彪 家大概只有100米远,那边发生的一切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翁家在事发当天曾经设了灵堂,当时设灵堂就是五郎的老婆帮忙操持的。两家关系 很好,特别是在拆迁的这段日子。   陈五郎告诉记者,其实在这之前,自焚事件已经“预演”过一次了。   那也是在8月份。当时谢彪等带着一批拆迁人员想要动手拆迁,“他(翁彪)毕竟腿有 残疾,怎么打得过他们这些‘黑社会’,于是他拎了一瓶汽油就倒在自己身上。”   “没想到那个谢彪坏成这样,还有意激怒翁彪,说,‘吓唬谁呢,有本事你点啊, 谅你也不敢’。翁真的就拿出了打火机,啪啪啪地打了三下,结果没有点着。看到这里 ,谢彪等人才不敢轻举妄动了。”陈五郎说。   现在,在邓府巷拆迁第7组,看到仅存的一间房,那就是陈五郎的家。这个家的保存 ,是用陈五郎的一次“死”换来的。那是8月12日,为了保住这间房,陈五郎割腕自杀, 幸好抢救及时才算保住了这条命,但是他的手腕还是留下了伤痕。   作为翁家的邻居,“死”过一次的陈五郎认为自己最能理解翁彪的行为。   周洁说,早在7月9日,拆迁办一名叫吕凯的人便带领10多名拆迁人员来掀她家的瓦 ,翁彪当时提出抗议:我74岁的老父亲和11岁的儿子还在房子里,砸伤了怎么办?但吕 凯嚷道:我们不管,我们就是地痞流氓,打的就是你,谁让你不搬的。   7月12日,是翁彪39岁生日,这天下午5点,拆迁办的人把同庆里的水电突然掐断。 当时南京正好下大雨。翁彪家漏得一塌糊涂,一家四口完全无法正常生活。同庆里居民 找到拆迁办论理,拆迁办才在晚上7点将水电重新接上。   但7月14日,同庆里的水电被再次拉断,此后再没接上。   周洁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拆迁人员不断骚扰他们的生活,砸玻璃,将碎砖烂瓦故 意堆在翁彪家门口……想方设法赶他们搬迁。此过程中,公公被窗外砸来的一块石头砸 伤,周洁找拆迁办论理,拆迁办回复:是农民工干的,找他们去!   “不是被逼到绝处,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来赌!”五郎告诉记者,他们在拆迁办那 些人的眼里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人。“可是,谁会真正愿意为了万把块钱而放弃自己 的生命。实在是他们做得太绝了,把我们逼到只能走这一步。”五郎表示,如果当时拆 迁办好好做工作的话,这场悲剧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五郎告诉记者,翁家从7月12日就停电断水,“我们家是7月21日停的。那些天正好 是南京最热的时候,每天都是39度40度的,像这样的房子,里面还不止这么高的温度。 苍蝇蚊子更是让人受不了。”   “要用水的话必须要到100米外的马路对面民工用水处去一盆一盆地端进来。一个多 月了,我们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但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站在拆迁废墟上 ,五郎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郎的妻子王女士提供给记者一张照片,是翁家未拆之前,翁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翁搂着妻子的肩,儿子站在中间,背景虽然是他们破破烂烂的家,但是全家人 笑得很灿烂,很幸福。记者看了一下拍摄时间:2003年8月16日,也就是翁出事之前6天 。   翁彪恐怕不会想到,这也许是他今生拍下的最后一张微笑着的照片。 (XYS2003090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