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追踪所谓“换头术” 方舟子 国内有关“美国医生怀特赴乌克兰操刀换人头”的报道,最早大概见于《扬子 晚报》2001年07月15日,最离奇的也是它,竟声称怀特医生是要“移植灵魂”。《北 京青年报》2001年7月22日的报道又把时间锁定为“下周”,被人民网、新浪网甚至 新加坡的《联合早报》等纷纷转载,国内专家也纷纷出来评论。 这位罗伯特·怀特医生是何许人也?《北京青年报》说他是“美国西部临床病例 预科大学神经外科专家”,今年48岁,还附了一张吉普车旁的中年人的照片,声称这 就是怀特医生,并引用他的话说:“在广阔的原野里开着吉普狂奔和在手术台上进行 人脑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驾轻就熟!” “美国西部临床病例预科大学”,一见即知是对Case Western Reserve大学校名 的胡编乱译,这所大学的正确译法应是“凯斯西保留地大学”(Case是名字,不是 “临床病例”。Western Reserve是俄亥俄东北部的别名,因那一带在18世纪末曾是 康奈狄格州的保留地)。罗伯特的英文是Robert,怀特则可能是White或Wright。我 查了凯斯西保留地大学的教授名单,还真有一位神经外科教授叫Robert White,不过 已经退休,从照片看,是个70多岁的老人,长得和《北京青年报》上的照片一点都不 象。我按名单上的电子邮件地址给他写了一封电子邮件,被弹了回来,说是该用户不 存在。我改给该校神经外科系主任写信,后者答复说已将我的信转给怀特博士,并没 有提到怀特博士即将动身去乌克兰操刀。 我在网上用中文搜索“换头术”,结果大吃一惊,原来在1999年中国媒体就已纷 纷报道过怀特博士刚刚成功地进行了猴子的“换头术”,下一步准备做人的“换头术”。 这些消息究竟是从那里来的? 于是我又搜索有关怀特博士和器官移植的英文报道和文章。美国各大媒体都无这 方面的报道,更别说争论了。《科学美国人》1999年未来仿生学专辑有一篇怀特所写 的“头移植”文章,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在1999年中国的媒体突然纷纷报道美国医生怀 特成功地做了猴子的“换头术”,只不过,怀特在文中说的是他在1970年曾经把一个 猴子的头移植到另一只猴子的身体上,让它活了8天,并不是一项刚刚完成的实验。 事实上,他并没能将被移植的头和身体的神经接起来(也不可能接起来),头虽然活 了一段短时间,却控制不了身体,连呼吸也不行(要用机器协助呼吸),从神经系统 的角度看,头和身体仍然是分离的。 《北京青年报》的报道附了两张人头照片,就是从《科学美国人》复制的。报道 的内容,大部分也都是直接翻译自怀特的文章,那些声称是怀特对记者讲的话,有的 实际上是从这篇文章抄来的。例如:   “换脾、换肺、换肾、换心……以及最近的换手,医学界人体器官移植手术发展 得如此之快,我和所有有梦想的医学人员怎会不思索人体器官移植终极的梦想——换 头,或者说换身子呢?!” 抄自怀特文章的开场白: “Livers, lungs, hearts, kidneys...and, most recently, hands. With such rapid advances in the field of human transplantation, researchers such as myself are now beginning to consider what some have previously deemed unthinkable: transplanting a human brain.”   “实际上,给人换头甚至比给猴子换头容易得多,因为人的血管和其他人体组织 要比猴子的血管和身体组织大得多,而且医生们给人做手术的经验比给动物做手术的 经验要丰富得多。” 也是对怀特文章的直译: “In fact, the procedure would be easier to perform in humans than in monkeys, because the blood vessels and other tissues of a human are larger than those of a monkey, and surgeons have much more experience operating on the human anatomy.” 但是,《北京青年报》的作者在翻译的时候,做了一个关键的改动:怀特文章是 对未来的展望,有关人头移植的方法仅仅是一种设想,用的都是虚拟语气,而《北京 青年报》的文章却把它窜改成“即将进行换头手术的具体情况”! 那么怀特设想的未来是多么遥远呢?克利夫兰(凯斯西保留地大学的所在地)的 一份小报(Cleveland Scene)在1999年12月9日有一篇对怀特的采访,怀特当时估 计,要再过25到50年,才能成功地进行人头移植。这篇采访还说,有的科学家(不知 是谁)估计一年内在俄国或中国这些渴望抢先的国家,就会有人动人头移植的手术-- 不知国内的记者是不是从这种说法获得的启发? 这篇采访并提到,怀特早在几年前就已从手术台退休,封刀不干了,因为他已74 岁。推算下来,今年怀特应该有76岁了。《北京青年报》称他只有48岁,不知从哪抄 来的?会不会是抄自一份20多年前的旧新闻?完全有可能。我查了一下,最早关于怀 特教授成功地做了猴子“换头术”的报道见于美国《全国探究者》(National Enquirer) 1979年6月5日。在美国生活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份专门登载各种各样的奇闻怪事、可 信度极低的超市小报。 据英国广播电台(BBC)2001年4月6日报道,记者在采访怀特博士时,怀特博士也 介绍了对猴子进行头移植的实验。报道中没有提到实验是什么时候做的,从描述看应 指的是1970年那次。怀特也没有说他即将进行人头移植。BBC并报道了英国开放大学 (Open University)大脑和行为研究主任斯蒂芬·罗斯(Stephen Rose)博士对所谓 “换头术”所做的澄清和批评: “这是医学技术变得完全疯狂,完全超出了必要的范围。 “那种认为头移植或脑移植是实际上真正与被移植的身体相连的说法,纯属误导, 它们只有血液循环部分是相连的。除此之外,被移植的头脑对那个身体没有任何的控 制或相关联。 “这种手术,除了荒唐可笑地违背了任何伦理考虑,在科学上属于误导,与科学 和技术也不相关。将之称为‘头移植’或‘脑移植’,乃是在制造神秘。你所做的, 不过是通过另一个动物的血液循环,让割下来的头存活。它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神经 连接。 “我看不出有任何医学的原因做这样的手术。从科学的角度看,我看不出你能够 实际上使神经再生,以产生神经控制。我认为这种实验是完全不道德的,根据任何理 由都是不恰当的。” 罗斯教授补充说,如果要帮助四肢麻痹症患者,应该从事脊神经再生的研究。 我的猜测是:国内的有关报道,是根据一些国外小报的报道(很可能是很早以前 的)和怀特在1999年的展望文章拼凑、捏造出来的,隐瞒了猴头移植基本上并不成功 的一面(神经并不相连),并把设想中的人头移植当成了即将发生的事。设想中的人 头移植即使成功,也绝不是什么换头术,因为头和身体的神经系统还是分离的。 2001.7.26.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