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新闻“文学化”的危害   《人民日报》原总编辑、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范敬宜不久前 来到清华大学,与新闻本科班的同学座谈。下面是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   范敬宜说,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实事求是。但现在这种传统 受到了冲击。我们提倡生动活泼的文风,但现在的新闻炒作、夸大,有很多的痞 子味、流氓气。很多的人想采访我,但我一个也不接受。为什么?我怕!以前有 人写我,说我“潇洒”,我像土豆一样,有什么“潇洒”?有人在文中描写我 “沉思”,“向窗外看了一下”,我不会“沉思”,也没向窗外看。   有些报道夸大到荒谬的地步。以前有些报纸联合采访优秀法官谭彦。有的写: “一辆救护车呜呜叫着,从法院里开出来。路上的行人停下脚步,担心地说,恐 怕是我们的谭法官又病了。”真是胡说八道。还有的说他“肺部烂得像蜘蛛网一 样”,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人要那样还能活吗?还有的说他身体虚弱,“办公 室在5楼,他每天上班就像爬万里长城一样。”那可见了鬼了,每天都要爬万里 长城?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的领导也太不是人了,就不能给他调换到一楼来?   有一次,爱泼斯坦特别气愤地问我:“老范,写报告文学能虚构吗?”我说: “不能吧。”他告诉我,有一个记者采访他,写了一篇《爱泼斯坦的爱情生活》, 3000来字,错了25处。“他说我结婚,宋庆龄来证婚。真是见鬼,造谣造到宋庆 龄头上了。”   我自己也有教训。1956年辽宁省举办一次文艺汇演,省委宣传部的领导说瓦 房店纺织厂的歌咏队不错,让我去采访一下。当时时间来不及了,无法去现场采 访,他便让我去找歌咏队的队长。那位队长能说会道,说什么“我们车间里到处 能听到歌声”。我就写了一篇稿子《车间处处闻歌声》。很快那个纺织厂的群众 就来信举报,说这篇报道的作者根本在胡编,第一他没来厂里采访,第二,车间 里根本不允许唱歌,那样是违反劳动纪律的。那时我刚刚被评为一等先进工作者, 马上就被取消了资格。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教训,后来写稿件,一点也不敢马 虎。   我1969年插队落户,去了一个非常穷困的山村。我问那儿的老队长:“这么 个穷地方,怎么才能变化?”老队长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大包干。”我当 时大吃一惊,心说这个人觉悟怎么这么低。当时正猛批“三自一包”,大讲阶级 斗争。我对那个公社社长说:“这儿的人思想觉悟很低,要好好教育。”社长只 是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可10年以后,事实证明,真理掌握在谁的手里?是那个不识几个字的老农民! 因为农民是第一线的实践者。历史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儿。   为什么要讲深入群众?因为不深入就不能了解真实的情况。现在的假话太多 了,前年我还写了篇文章,叫《人到七十学听话》,你要不仔细听,就很难发现 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改革开放之初,报纸一窝蜂地报道农民富了,这个万元户,那个万元户,好 像全国农村都是万元户,新华社驻黑龙江的一个记者写了篇文章,说要正确认识 农民的富裕程度,要认识到有些农民确实富了,但有些农民还很穷。后来他的报 道引起重视,被当作党中央的文件下发到各省。   作为记者,要抓住重大主题,牵动千万人的心,必须和实际保持最密切的联 系。我经常对年轻人说,不能老盯着那0.2平方公里——我指的是王府井那一带, 而要看到960万平方公里。很多年轻人家庭条件不错,进大学,进大报,他眼里 看到的只是王府井。   当年刚做记者时,我虽然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但认为自己文字不错,自视甚 高,写文章很花哨。看完芭蕾舞演出,用力写了一篇报道。同事看了说:“范敬 宜形容词可真多!”“擦粉太厚,未必是美。”把我气得哟。后来再回头干新闻 工作时,就不一样了,因为我在基层呆了20多年。   1978年,我落实政策回到辽宁日报,人家谁也不要我。填工作证时,我什么 身份也没有,连个助理编辑也不是。人事处长说:“就给你填个‘干部’吧。” 我就拿这么个“干部”身份去采访。当我写出我最重要的报道时,我什么身份也 没有。当我后来什么身份都有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个身份时,却再也写 不出有分量的报道了。   (摘自2002年6月16-18日《报刊文摘》,刘鉴强文)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