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泡沫史学  王春瑜 把史学与泡沫联系在一起,不能不是一种悲哀。在我国的历史长河中,曾经涌现过不少史学大 师,提到他们,就意味着坐冷板凳,两鬓霜,“步步为营”,起早摸黑在史海披沙炼金,虽九 死而不悔。惟其如此,他们的作品才当得起“著书传世”四个大字,并久传不衰。可时下的某 些史学作品,或浅尝辄止,或自吹自擂,或粗制滥造,或鼠窃狗偷。有的还公然大张旗鼓地宣 称某著作如何横空出世,惊涛拍岸,但奈何“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有的虽未 成灰,但化为纸浆,却是不争的事实。诸如此类,这不是泡沫史学又是什么? 泡沫种种 作为一种政治、文化现象,“假、大、空”原本是与“古道、西风、瘦马”一样久远的历史沉 滓,在“左”的年代,特别是“文革”中,泛滥成灾,以隐射史学为特征的“假、大、空” 帮派史学,更使史学领域成了重灾区。“四人帮”粉碎后,史学界对“假、大、空”曾经批判 过,但流毒远远没有肃清。随着商品经济大潮的扑面而来,某些史学工作者目迷五色,晕头转 向,导致“假、大、空”去了,又来了!就以“大”来说,中国的百姓曾经为这个家伙大吃苦 头。《红楼梦》里绝顶聪明、一度出任管家婆的凤辣子,曾不无感叹地谈到学习这个家伙的深 刻体会:“大有大的难处。”可是近几年来,史学界的某些人士,连没文化的凤姐都不如,一 味贪大。史学著作及史料编纂,从几十万字、几百万字、几千万字,甚至上亿字,一路向上飚 升,俨然坐直升飞机,直薄蓝天。但越大就越好吗?某部通史,够大的了,但在清朝卷,没有 文化的章节,难道清王朝的267年间,一直是文化沙漠吗?现在出书动辄冠以大典、大全、集 成之类闪光字眼。但检读之后,往往发现问题成堆。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某些在史学冷板凳上 屁股还没坐热的朋友,如有位史学家所形容的那样,“学问不大,能量很大,胆子更大。”居 然出现了所谓“野战军”、“兵团”,在一个月甚至一周内攻克一座城堡,也就是编成一部 书,甚至几部大书。无怪乎有人戏曰:莫道史学炮声隆,批量生产毛毛虫。毛毛虫生命的短 促,是尽人皆知的。 请原谅我对史学界某些青年学人缺乏“温柔敦厚之旨”。说句公道话,某些已不年轻,甚至比 我还年长的史学家,包括名声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的著名历史学家,与史学泡沫又何尝脱得了 干系?有的刚过五旬的史家,本来基础甚好,论文、著作都呈上升势头。但近几年,随着当了 教授、研究员,当上博导、学官之类,竟也飘飘然起来,不知“今夕是何年”。有的所写学术 论文,浮光掠影,被行家讥为“武功已废”;有的点校古籍,居然从错误百出竿头又高升一大 步,成了错误千出,打破了古籍整理中的荒谬记录。何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对学术史未 真正下过功夫。如《仪礼》,当年的大儒韩愈,即“苦《仪礼》难读”,况后生小子乎。以是 故,清代嘉、道时著名学者梁章钜,年轻时即喜读《仪礼》,潜研其中,“大作读《仪礼》之 想,偶辑成《仪礼节本》四卷……偶以示同年老友王陆亭,则以为中多讹舛,不足以示后学。 于是又毁其稿,而自知其困苦难成也。”(《归田琐记》卷6)曾国藩,亦大儒也。但读其 《求阙斋日记类钞》,从“炳烛之明,始读此经”可知,他只到晚年,才开始读《仪礼》。有 学者对此恭维曰“名臣之不自讳如此,胸襟究与常人有别,读者当知其故矣。”(《苌楚斋五 笔》卷7)由此可见,《仪礼》这块硬骨头,不好啃也。而今有人显然是低估治《仪礼》之艰 难,率而操觚,怎能不一败涂地? 有的史学家年纪一大把,名声显赫。但在所著书的注文中,竟谓“见于《日知录》、《明实 录》”,前者已是厚书,后者更卷帙添繁,连卷数都不注明,更遑论页数,令读者如坠五里云 雾。有人为其主编的《李自成终归何处》(三秦出版社)写的“前言”中,竟有这样的话:“ 当他的面我也说过:‘我佩服你的三分才气,但我看不惯你的某些作风。’我从来都是当面 锣,对面鼓,不藏不揣,因而得了个不雅的绰号!”试问这是学术吗?在这里,史学成了泄私 愤的工具,真是不知寒碜。最近有刊物登出对某史学家的长篇采访记,恭维其为这个家、那个 家,“学贯中西”,令人目眩,姑且不论。令人称奇者,竟谓“作文从不打草稿,想到哪儿写 到哪儿”。如此跟着感觉走式的写作,是写小说、散文的作家,言必有据,需要不断查对史料 的史学家,怎能如此?又谓“听他的演讲是一种艺术享受”,“令学生听得如醉如痴”云云, 这样的史学家,恐怕打着灯笼、火把也无处找。老实说,我也接受过类似的采访。只要被采访 者不制造神话般的史学泡沫,采访者是难以编造得如此活灵活现的。 近日有消息说,金大侠庸先生继当上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后,又有新的捷报传来:当上隋唐史、 中西交通史博士导师,心疼弟子,开参考书时,说《资治通鉴》太长,看看《史记》、《汉 书》就行了。笔者闻此甚感诧异。难道隋唐史、中西交通史已纳入武侠小说范围,否则史学圈 外的金庸先生岂能摇身一变,当上博导?忝为友人,我愿向金先生进一言---老大哥听禀:您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依小弟愚见,秋光正好,还不如到西子湖畔看碧波万顷,闻桂香十里, 何必煞有介事当博导,侬看那能? 有部电影叫《与狼共舞》。史学机构均设在城内,当然看不到狼的踪迹,但说来真令英雄气短 的是,史学界的鼠类有日益猖獗之势。报刊对剽窃者的揭露,时有所闻。令人气闷的是,鼠辈 副教授、教授照当不误,有的东窗事发后竟然私下调解、无声无息了事,继续蒙骗读者。史学 界的反扒专家太少。值得称道的是,安徽的《学术界》自创刊以来,几乎每期都有对剽窃者的 无情揭露。希望史学界多出几个强有力的狙击手。否则听任鼠辈们孳生,哼着“真是乐死人” 的小曲,哪里还有史学的尊严? 去吧,泡沫史学 亡友杨廷教授有诗曰:“学林探索贵涉远,无人迹处有奇观。”史学界拿什么奉献给新的世 纪?我以为,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让泡沫史学见鬼去吧! 2000年9月16日于老牛堂写信谈感想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