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 发糕与西点 王庆卫 近来哄传美国一所制作西点的学校大力推广一种中国发糕,把它列为该校五大点 心之首,以大幅照片挂在教室前方,供做惯了蛋糕布丁的洋厨子们瞻仰致敬。据 说这种诞生在中国营养不良时代的点心用料少外观好,只须不太多的真材实料, 其余全凭发酵功夫,当年在国内解决了大问题。在批国家主席、反右倾翻案、破 四旧以及打倒封资修等等运动中,革命群众都曾从中汲取营养。早年一部名为 《发糕的故事》的小书和影片《发糕》使得它家喻户晓,《发糕日记》则详细描 述了发糕的炮制过程。发糕性状有因时而变的特点,一年四季软硬温热度皆有不 同特色,非常适合当时中国的气候。70年代后期随着气候和国人口味的变化,发 糕逐渐淡出食谱;虽然上峰明令立定民俗,每年春天吃发糕一月,但终究世情难 违。不料十余年后发糕竟走出国门,风靡美利坚。看来在21世纪的今天,仍具有 对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解除油腻的效果。这怎不能令国人亢奋和懊悔之余,高呼中 国文化胜利万岁? 后来又听说西点学校的厨头出来澄清,说没有这回事,于是哗然才转为戛然。国 人喜欢这类奇闻由来已久,只是现实和大众心理常有差距,只好编一些来自慰。 究其原因,大概多年来深感西方发达国家的无形压力,在西人眼中的中国如何, 对国人至关重要,遂通过种种途径邀其首肯。对于来华的洋人更是不能轻易放过, 要对其进行一番“本土化”包装,怂恿他们说相声,唱京剧,插科打诨,惟其学 得不像、演得隔膜方能博得国人一笑再笑,获得类似看耍猴并嘲笑动物智力的快 感。伶俐些的老外也乐于充当这种篾片相公,入乡随俗嘛,实惠。这已经不止于 对所谓“东方主义”的拒斥,俨然已有泱泱大国舍我其谁且高处不胜寒的意味了。 包装老外之余,国人还直接代人立言。十余年前的一首歌,词曲是国人所作,而 口气则借用洋人的:“外国人把那京戏,叫做BEIJING OPERA,没见过那五色的 油彩,楞往脸上画……”,并找了几个洋人且歌且舞。中而又洋的唱词,京腔京 韵的曲调,借口而自赞,借笑而自谀。可叹自己都提不起情绪了,还要替别人装 出一幅兴趣盎然的姿态,来扇动我们心中死灰下的余烬,并不感到丝毫的窘迫。 回忆起来,脑海中洋人对我上国文化的艳羡神色究竟如何已不可追,惟记得某播 音名人在间奏中亮相时一个极不协调的台步而已。 上述做法虽出于某些欲说还休的私愿,至少还有些文化传播上的裨益,但这次的 编造“西点事件”则显现出一种明目张胆的无知和无耻,简直是拿愿望代替判断 的昏头之举。把一个好人进行政治发酵,使之在形形色色的政治运动中无不中节, 即便它被膨化为高大全的道德圣人,也掩饰不住先天畸形的政治基因和时代烙印。 这种发糕我们今天吃来已嫌拗口,老外又如何吃得动?这里无意贬低发糕曾有的 积极意义,其甜软温馨的一面对当今日常生活的坚硬生冷仍算是一种不太坏的补 益;但是对今天的生活状况而言它的营养价值不足且多杂质,它的意识形态基础 达不到“与时俱进”的要求,也不会再产生当年的热量。经历了离开发糕的日子 并已经走出很远,我们不愿也不能再回到它,外人更不会把它奉为瑰宝。居然以 为这种营养贫乏的发糕能领导西式点心新潮流,值得大张旗鼓地重新倡导,除了 对自己和他人的无知之外,只暴露出低能者因“不能自大”的焦虑而铤而走险的 冲动。 数年前一群老外自发地聚在八达岭长城拣拾垃圾保护中国的环境和古迹,而国人 袖手旁观,令人不知是谁更注重“天人合一”;去年南方某城市一女大学生被汽 车撞倒街头无人理会,被一位美国教师及时救助送往医院,又显示出当代社会公 民的不同素质。没有道德楷模的示范作用,不用狠批私字一闪念,善举发生了。 如果一定要追寻其文化根源,则更有可能是在耶稣“要爱人如己”的训诫中,而 不是在我们特定时代提倡的极端利他主义,或以阶级划分的同志之爱中。政治运 动所夹带的道德激情,像运动本身一样短寿。如今技不如人,德不如人,文明程 度落后,道德文化的低劣感也由此深重。大概因此才想起旧日的道德优越感,编 造西点的谎言,用意淫于人来自慰于己。且不说发糕式的“先前阔”只是个道德 幻觉,即便这个西点神话属实,发糕又能否为洋人提供更多的东西? 我们的确需要一种新的精神甜点,一种时尚的温馨风味,一种如春风化雨般入人 而非籍着编造和拔高得出的道德共识。它应源自人类共存和发展的时代要求,源 自文化传统中的人道精神;而不是某时代政治的形象演示和某终极理想的个体图 解。以此获得我们道德文化上的自信力,并使之得以昌盛和弘扬,切不能再自欺 欺人,搞得如此不伦不类,丢人现眼。道德文化能筑基于当代文明和人性本身, 如此,又何必借重西点?何必再强发其糕? 一切发糕的西点式意淫,但愿从此休矣!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groups.yahoo.com/group/x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