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我在外办的酸甜苦辣   作者:谈工皎   迟到以后   那是1983年7月,我,一个血气方刚、初出茅庐的法语翻译,陪同“法中之路” 考察团的法国客人考察苏州。上午,我们访问了长青公社,客人饶有兴致地提了 许多问题。中午,客人回下榻的苏州饭店午餐和休息。安顿好客人,我就去用餐 了。午饭不错:糖醋小排骨、银鱼炒鸡蛋、空心菜、冬瓜开洋汤,三菜一汤。自 付4角,接待任务结束后回到单位可报销3角。   吃完饭,才12时15分。由于天气炎热,客人提出下午2时出发,于是我有时 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苏州饭店新建了一个“友谊会堂”,平时门不开,这一天 门却虚掩着。于是我悄悄地进入会堂,里面开着空调,凉飕飕的,倍感舒服。我 跑上主席台,用三张椅子在角落里拼了一张床。我自以为生物钟特别灵,睡上个 把小时就会醒。也许是太疲惫了,我很快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竟然已是下午 2时25分!   我慌了,赶紧往停车场跑。   司机小张正到处找我。那辆没有空调的上海牌大轿车停在树荫底下,所有的 客人都在车上静静地等着。我气喘吁吁地对客人们说:“对不起,我迟到了,让 你们久等了!”接着一个深深地鞠躬。可是客人们没任何反应。我再一次鞠躬, 客人们还是没任何反应。团长勒格朗先生擦了把汗说:“您别鞠躬了。请您回答 我,您迟到了近半个小时,是因为路上交通堵塞,还是因为替我们办事去了?” 我马上回答:“不,是因为我睡着了,睡过头了。我耽搁了大家,心里特别内疚, 我再一次地向你们表示歉意!”话音刚落,勒格朗先生却鼓起了掌,紧接着,所 有的客人都鼓起了掌。我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候,勒格朗先生笑了,说:“谈先 生,刚才,我们边等候边议论,大多数的人认为,您一定会编造借口,解释您迟 到的原因,甚至用花言巧语搪塞您的过错。可是,您没这么做,您是一个诚实的 人,我们没理由不原谅您。不说这事了,我们出发吧。”   下午,我陪同客人访问了苏州刺绣研究所,游览了吴中第一名胜虎丘,我十 分卖力,寻思着将功补过。在虎丘出口处,我花了2元钱,从花农老太太那里买 了20朵香味扑鼻的白兰花,上车后,一一赠送给客人们,车厢里又一次响起热烈 的掌声。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我的领导邓科长拿来一封信,是“法中之路”考察团的 朋友们给我的信,信中写道:“亲爱的谈先生,十分感谢您!您的忠诚和厚道, 就像您送我们的白兰花般的朴实和芬芳,您是我们可以永久信赖的朋友。”   我后来真地成了他们的朋友。至今我还和考察团的一些耄耋老人或他们的子 女保持着书信往来。   他准备拂袖而去   为表示对客人的欢迎,东道主略备薄酒,设宴招待,乃人之常情。但是,给 客人吃什么,您得了解客人的忌讳,根据客人的习惯、口味来选择菜肴,否则, 很有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那年夏天,德国国家环境保护研究中心主任汉斯·西勒平先生访问苏州。按 照接待计划,市政府朱市长将会见并宴请西勒平一行。下午4时,朱市长打来电 话说,他临时有很紧急的公务,在张家港,一时过不来了,让我和外交部的陪同 王处长说明情况,表达歉意,并由我代表他招待客人。王处长说,没问题,客人 很随和的。于是,当晚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东道主,代表市外办和市对外友好协会 向尊敬的德国贵宾表示热烈欢迎。我热情介绍了苏州经济和社会发展情况,衷心 希望苏德之间在环保领域的友好交流和合作不断取得新的成果。接着,宾主移步 宴会厅。觥筹交错之间,我又向客人介绍苏州的饮食文化。正说着,服务员端上 一盆菜,但见黑白相间,香味扑鼻。西勒平尝了一口,频频点头,问我是什么菜, 由于事先没看菜单,我答不上,于是我叫来服务员询问。服务员回答说,白色的 是鸡头米,黑色的是麻雀的肫肝,菜名叫做“黑白两兄弟”。王处长一听乐了, 连忙翻译给西勒平听。哪知道,西勒平突然站了起来,本来笑容满面的他,变得 异常严肃,他对我说:“谈先生,为了宴请我,杀死了近百只本应在蓝天中飞翔 的麻雀!为此,我很难受!我回房间了。谢谢您的热情款待。”说罢,西勒平准 备离席。从事外事接待工作20多年,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我慌了,连忙拉住 西勒平,告诉他,这些麻雀不是“在蓝天中飞翔的麻雀”,而是人工饲养的专供 餐桌的麻雀!王处长也帮着解释,好不容易,西勒平重新坐了下来。但是,他再 不吃“黑白两兄弟”了。   连王处长都不知道,我说了个谎。小时候我抓过好多次麻雀,没一次养活过。 业内人士都知道,麻雀性格十分火爆,永远不可能“人工饲养”的。但是,为了 挽留这位从来不吃野生动物的外宾,我只能胡诌了。   灌汤小笼和领带的故事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存在于诸多方面。比如,用餐时,中国人使用筷子,西方 人习惯于刀叉,中国人认为最简单不过的事,西方人也许会费很大的劲,甚至出 很大的洋相。说到这,不禁想起好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我陪同欧盟外事委员会主席彭定康来到美丽的江南古镇——同里。   按照接待计划,中午,将由吴江的主要领导宴请主宾。可是,彭定康却以 “已十分疲惫”为由,要求单独用餐。于是,吴江外办主任、友协副会长沈志刚, 将用餐地点改在风光旖旎的同里湖上。在一艘古色古香的“官船”上,宾主分 “舱”用餐。   菜肴以“苏帮菜”为主。上“灌汤小笼”时,沈主任突然想到许多西方人吃 小笼时会出洋相,应该向客人“传授”吃小笼包的秘诀。可惜为时已晚,隔壁的 菜肴比我们先上,彭定康见到小笼包,胃口大开,用筷子夹起一个,美美地咬了 一口。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汤汁从小笼包溅了出来,落在他的领带上。沈主任 入内时,正好看见这尴尬的一幕。下午彭定康还有公务活动,身边却没有替换领 带,这怎么办呢?沈主任灵机一动,解下脖子上那条崭新的“金利来”,要和彭 定康交换那条弄脏了的领带。彭定康愉快地接受了沈主任的提议。   沈主任回到我们这一桌后,连忙用毛巾擦领带上的汤汁,为给外宾带来的麻 烦而自责。外交部的同志说,这也许是缘分,用不着自责,若干年后,这两条领 带会成为彼此难忘的记忆。我同意他的说法,并且提议,既然换了领带,为什么 不请彭定康在原来的领带上签个名呢?否则,谁知道沈志刚换下的是彭定康的领 带呢?   沈主任立马行动。一分钟后,他回来了,那条领带上,多了彭定康的签名, 而应彭定康要求,“金利来”领带上有沈志刚的签名。   彭定康离开吴江前,沈志刚请彭合影。镜头里,两人笑容可掬,手上捧的, 正是交换的领带,其中的一条领带还散发着灌汤小笼的香味。   不吃鱼的总统吃了鱼   想起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时任德国总统赫尔佐克访问苏州的故事。   那天中午,我们于城西香格里拉大酒店设宴欢迎总统。事先了解到,总统平 素不吃鱼。为此,提前告诉酒店,请酒店在配菜时注意。   菜以苏帮菜为主,清淡,新鲜,前总统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一道菜上来了, 是每人一客的松鼠小桂鱼,按礼宾顺序,前总统的菜第一个上。我不禁纳闷,饭 店明明知道了总统不吃鱼,为什么还要给他上鱼呢?这分明是饭店的工作失误, 严肃点说,这是个外事事故。我立即悄悄地叫来餐饮经理,询问此事。餐饮经理 听了,竟一点不着急,笑着说:“谈主任,我们知道总统不吃鱼,为此,专门给 他做了一条用冬瓜制作的‘素鱼’,服务员已悄悄地告诉总统此事了。此外,我 们知道您也不吃鱼,所以给您的鱼也是素鱼。”   这时我才发现,服务员也给我上了一条“鱼”,一条栩栩如生的桂鱼。咬一 口,酸中带甜,又脆又香,和坐在对面的赫尔佐克一样,我把素鱼连头带尾吃了 个一干二净。   感谢你们,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员工!   扔不掉的“垃圾”   2009年,新西兰第37任总理,对华始终十分友好的海伦·克拉克就任联合国 开发计划署署长。读完新闻,我不禁想起若干年前克拉克访问苏州的轶事。   那天,作为新西兰反对党领袖、工党的主席,克拉克携其先生来到苏州访问。 在苏州工业园区,克拉克主席认真听取情况介绍,并表示,要向工商界人士介绍 苏州,请他们来园区寻求商机,探讨合作。在苏州刺绣研究所,克拉克对巧夺天 工的苏绣奇葩赞不绝口,欣然购买了一幅仿徐悲鸿“喜鹊登枝”的双面绣。我说, 喜鹊报喜,这是好兆头。陪同来访的外交学会美大部的肖部长频频点头,说我一 语中的,克拉克主席是新西兰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很有可能在近年内执政。克 拉克呢,笑而不语。   次日下午,克拉克夫妇离开下榻的竹辉饭店。汽车刚要发动,一位宾馆服务 员边呼叫边挥手,气喘吁吁地跑到车门前,告诉说,客人把一双新的高跟鞋忘在 房间里了,说罢,他递给克拉克主席一个塑料袋。克拉克接过鞋,朝他先生很神 秘地笑了笑,然后,边谢边掏出10美元小费给服务员,服务员执意不收。此时, 我为这位服务员的素质而骄傲。   此后,我陪同克拉克夫妇游览了留园。不到两天,我和克拉克夫妇成了很好 的朋友。在留园“又一村”,克拉克主席为我签名留念。在高速公路入口分手时, 克拉克主席向我表示衷心感谢,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那双高跟鞋是新的, 但是有点蹭脚,所以,是她把鞋扔在宾馆的。这时候,肖部长插话说:“在前一 站无锡,克拉克主席就想把它扔了,可是,无锡的服务员把它给送回来了。所以, 我给出了个主意——请您帮忙把这双鞋处理掉吧。”我欣然接受了这任务。   时光荏苒,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反对党领袖担任总理要职后,继而又成为联 合国的重要官员。不知道克拉克还记不记得苏州之行,记不记得我告诉她的“喜 鹊登枝”的寓意,记不记得那双扔不掉的高跟鞋? (XYS20250705) ◇◇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