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请勿引用三联版《俄罗斯思想》 王志耕 别尔加耶夫的《俄罗斯思想》是对俄罗斯文化进行哲学解读的重要著作,从 它的中译本(三联书店1995年初版,雷永生、邱守娟译)出版后,在中国的俄罗 斯文化及文学研究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我本人也是从这个译本开始接触别尔加 耶夫的,并且也曾引用过这个译本的译文。但当时已觉得译本有许多地方译得可 能有问题,因手头没有原文所以未及时校查。后来读到了原文,并与中译本进行 了若干对照,才发现这个译本不仅仅是“许多地方有问题”,而且其误译、漏译、 编译几乎可以用连篇累牍来形容。其他搞俄国文学研究的同仁也都已发现这一问 题,所以近年来大家已不再引用此译本了。但因为原文的欠缺,更因为“三联书 店”是国内的权威学术书刊出版社,导致仍然有不少非俄语专业的研究者、甚至 相当一部分懂俄语的年轻学者还在阅读和引用,造成这些引文以讹传讹。而且这 一译本还在不停地再版,因此,我想还是有必要提醒大家,请勿引用三联版《俄 罗斯思想》以及该译本译者的其他译文。 仅举最近《俄罗斯文艺》杂志中所发表的文章为例,就有多篇文章引用了 《俄罗斯思想》中译本里错误的译文。如2002年第3期《恋女与情郎的永恒对话 ――俄国近代知识分子的觉醒与群体特征》一文,引用了该译本第25页的一句话: “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是完全特殊的、只存在于俄罗斯的精神和社会之中的构成 物。”后半句正确的译文应为:“只存在于俄罗斯的精神与社会构成物”(ли шь в России существующее, духовно-соци альное образование)。这里强调的是,俄罗斯知识分子既 是“精神”的,也是“社会”的。所谓“精神的”,即是超越的、非物质的、非 理性的,而“社会的”则是指他们同时是关注现实的、物质与社会性生存的。 同一篇文章还引了该译本第17页的一句话:罗蒙诺索夫“生活在黑暗的环境 之中,他很孤独,这些都是悲剧”。正确的译文应为:“在周围愚昧无知的环境 中,他的孤独是悲剧性的。”(его одиночество среди окружавшей его тьмы было трагическим) 也就是说,“悲剧”不是说罗蒙诺索夫“生活在黑暗的环境之中”,而是指他的 才智与当时普遍愚昧的对立。顺便说一下,此句话前面别尔加耶夫引别茨基的一 句话也被译错了:地主们声言:“不要期望哲学家是应当为我们服务的人。”正 确的译文应是:地主们说,“我不希望那些为我们服务的人都成为哲学家。” (Не хочу, чтобы философами были те, кто мне служить должны.)意思是,当时的地主阶层正是愚民政 策的阶级基础,他们控制着大众教育。这也就是罗蒙诺索夫时代的环境。 同一篇文章还引了该译本第23页的话:十二月党人“并非是典型的知识分子, 他们身上仅仅具有预示知识分子现象的某些特点。”应当提醒,此句前面一句话 “共济会和十二月党人为19世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出现作了准备,这些知识分子 对西方的了解并不够,他们把那些称作知识的东西都混合起来。”也是错译,正 确译文应为:“共济会和十二月党人是为19世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出现作准备的。 西方对‘知识分子’理解得很糟糕,他们将其与intellectuels(脑力劳动者― ―笔者注)混为一谈”。而张文中所引的一句应为:“十二月党人,作为世袭的 俄罗斯贵族,还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他们仅仅具有某些预示着知识分子出现的 特点”。(декабристы, родовитые русские дв оряне, не были еще типичными интеллиге нтами и имели льшь некоторые черты, пр едваряющие явление интеллигенции)这里是 强调俄罗斯知识分子与西方所理解的概念(脑力劳动者)是有区别的,他应是具 有独立精神而不从属于统治集团的一种群体,因此,此处在译本中漏掉的“作为 世袭的俄罗斯贵族”一语是深有含义的。 我们看,一篇文章所引用的文字中就有如此之多的错误,而且这些引文都是 作者用来佐证自己的观点的。把错误的引文放在文章中,就会有两种可能,一是 此引文缺少恰证性,二是由这些引文造成对别尔加耶夫及俄罗斯思想的错误理解。 例如,《俄罗斯文艺》2002年第5期《<大师和玛格丽特>与俄国宗教哲学思 想》一文引该译本第31页的一句话:“不是由于上帝,而是由于真理。”这是别 尔加耶夫引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话,原文全句是:“我将用圣亚历山大·涅 夫斯基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历史序言,这句话也是为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民所特有 的:上帝不在于强力,而在于真理。”(Закончу это истори ческое введение словами св. Александр а Невского, которые можно считать хара ктерными для России и русского народа: ? Не в силе Бог, а в правде ?.)中译本里不仅丢掉了涅夫 斯基这句话的定语“为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民所特有的”,更重要的是这个错译导 致了对俄罗斯思想的错误理解。如果按错译理解,上帝仅仅是追求真理的中介。 其实在俄罗斯思想的核心理念中,上帝是启示性的,其本身就是真理。因此才有 涅夫斯基如是说,上帝的存在不在于以其意志和权力统治受造物,而在于其代表 着人类生存的本真。该文接着引索洛维约夫的话来说明其观点:“我要谈的是关 于肯定宗教的真理,这些东西与现代意识,与现代文明的需求相去甚远、格格不 入。”显然,该文作者见到“真理”二字就把“上帝”抛开了,其实索洛维约夫 这里谈的恰恰是上帝的真理,而不是“现代意识”和“现代文明”所追求的科学 真理。意识不到俄罗斯思想的启示性内容,就无法把握这一思想的精髓。而在这 里,译文的错误同样是有责任的。 同一期《俄罗斯文艺》上还有《是现实主义还是古典主义――试析果戈理创 作的美学特征》一文引该译本第80页的一句话:果戈理“对现实的感觉是很微弱 的,他甚至不能区分真话与谎言”。这与正确的译法也有差异,句子后面的部分 应为“真实与虚构”(правда и вымысл)。因为这里指的是果戈 理的创作观,而不是谈果戈理的为人。 我们说,任何译本都是难免出现错误的,甚至大师的译文也是如此。但《俄 罗斯思想》中译本出现如此多的错误,就不是偶然的误译了。其基本原因当然是 译者对俄文的理解能力问题,而更重要的是译者缺乏对所译内容的知识基础。可 以说,即使一个精通外语的人,如果没有相关的知识背景,也无法从事严肃的翻 译工作。因为翻译不仅是把一种语言简单地译为另一种语言,而是要把一种思想 如何准确转达的问题。如上面所提到的例子,如果译者能对俄罗斯思想有较深入 的理解,就会在译文没有把握的时候,通过对意义的判断来提醒自己进一步对译 文进行推敲。 举个例子,如该译本第97页的一句话:“把基督教与人道主义对立起来是错 误的,基督教起源于人道主义。”即使不看原文我们也会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 在中文里,“人道主义”是指19世纪之后西欧的伦理范畴,即使原文(гума низм)是指的古希腊的“人本主义”(其中贯穿着更多的酒神精神),那又 怎么会成为基督教的源头了呢?如果译者有这样的警觉,就会对原文进行仔细辨 识,从而避免错误。其实原文的意思是“人道主义有着基督教的根源”(“Гу манизм христианского происхождени я.”)。就是说,基督教中关于人的神性的教义发展为对人类精神完整状态的 关注和对异化的批判,这也就是人道主义了。 当然,如果我们要求译者对相关的哲学、宗教、思想史等学科都有完备的知 识基础是不现实的,但既然译“俄罗斯”思想,总要对有关俄罗斯的知识有基本 的学习吧。而《俄罗斯思想》的译者恰恰在这方面缺少最基本的素养。不要说阅 读过相关的俄罗斯文学,他甚至连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作家创作过哪些 作品也不知道。即使懂得一些基本的知识,也会避免出现如第81页那样的错误: “果戈理起初相信通过艺术可以使生活改观。放弃了这个信念以后,他表示自己 愿意作一个‘监查员’。”(后一句正确的译文应为:“他渐渐失去了这一信念, 并借着《钦差大臣》表达了自己的失望。”)再如第76页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地下室手记》译为《秘密活动札记》,把“地下室人”译为“从事秘密活动的 人”和“秘密状态的人”。再如第4页,把斯拉夫字母的发明人基里尔和米福季 译为“基里洛姆”和“梅弗基叶姆”,还把俄文原文标在后面“Кирилом” (丢了一个л)、“Мефодием”,译者既没有辨认出名词第五格,也不 知道此二者何许人也,所以就照音拼出来了。 再退一步说,即使译者没有最基本的相关知识,如果有严肃认真的态度,也 能弥补知识方面的欠缺,你可以在译的过程中去查、去问。其实,没有哪一个译 者,包括著名的翻译家,是保证不会有误译的;同样,也没有哪一个译者是可以 不去查阅相关资料、不去征询其他专家学者而能够翻译不同学科领域的著作的, 即使如此仍不免有疏漏,然而,严肃认真的基本态度是一个译者首先必须具备的, 这一点没有任何余地可谈。如《俄罗斯思想》这样的译本则使得我们不能不质疑 其译者的学术态度。就因为缺少了这种态度,就会出现把名字译错了,再去给这 个错误加注的事情。如第123页:“这是希加耶夫和彼得·维霍文斯基的思想。” 译者不知道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中的人物,把什加廖夫译成了“希加耶 夫”,同时也标了俄文“Шигаев”,像他标“基里洛姆”时一样,这里也 在标俄文的时候丢了字母“л”,所以就照着这个“误标”译错了。译者似乎还 不甘心,于是还从《苏联百科辞典》中找了一个希加耶夫做了注释:“希加耶夫 (1726-1775):俄国农民运动领袖,普加乔夫的亲密战友。”而辞典里找不到 “维霍文斯基”,这个注也就免了。有意思的是第197页又译成“希加廖夫”了, 并且注为:“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群魔》中的人物。”既然这样就说明译 者是读过此小说的呀,但为什么什加廖夫和维尔霍文斯基一起出现的时候译者就 不知所云了呢?另外,这里说“《群魔》”,而在第91页却又把这个小说译为 《魔鬼》,并且也加了注:其作者“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由此可见译者头脑之 混乱和态度之不严肃。这种不严肃的态度当然还体现在译文中有相当多的漏译, 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就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既是有意为之,则当属态度问题。此 外,有许多地方的错译只要去查一下辞典就可避免,如第41页把“Русь(罗 斯)”译为“卢梭”,第5页把“богатыри(勇士)”译为“富庶”、 把“юродство(疯癫、圣愚)”译为“愚蠢”,第222页把“Ипос тась(位格)”译为“实在”、把“Дух(圣灵)”译为“精神”等,其 实这些概念出现在文中时都是有语境的,作者因缺乏相关知识,又不具备严肃认 真的态度,译错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我之所以在前面说也不要引用该译者其他的译文,是因为该译者还翻译过别 尔加耶夫的《自我认识――思想自传》(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后于2001年在 广西师大出版社再版),而这个译本同样是错谬百出,比如把精神分析学大师荣 格译为“尤格”,而且还在后面括号里注明“一个少年水兵”,把《圣经?约伯 记》中的约伯译为“约夫”并且还加注道:“1589年起为第一任全俄牧首……”, 把《群魔》译为“魔鬼阵营”(这本小说的题目在该译者的笔下已有三种译法 了),把“性别(пол)”译为“域”,把“顺便说一下(кстати)” 译为“克斯塔金说”,把“小狮子(левка)”译为“紫罗兰”,把“伯爵 (граф)”译为“哥拉夫”,把“大主教(архиепископ)”译 为“阿尔谢皮斯科”,把西塞罗译为齐佩伦,等等,不一而足。 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到一个问题,这两部著作的出版单位都是国内影响巨大、 素以出版严肃学术著作闻名的三联书店,其实许多人信赖并引用这些书都是冲着 这个出版社来的。北京三联的译本甚至在责任编辑之外还请了一位“特约编辑”。 一本错谬百出的书再版多次,印行数万册,这就如一种假冒伪劣产品到处销售一 样,消费者是否有权追究责任呢?如果追究责任,除了译者(制造者)之外,出 版社(工厂)是否也应负一部分、甚至是主要责任呢?既然有特约编辑,想必是 该学科的专家,肯定也是从出版社拿了钱的,那么他作为“质量检查员”是否也 要负一定的责任呢?对出版社,甚至是像三联书店这样的出版社在商品大潮中 “萝卜快了不洗泥”现象的批评,媒体上已多有所见,但如何制约书籍的“假冒 伪劣”尚没有一个相关的法律条文可以参照。甚至有一种说法:出版社还是出了 大量的好书嘛,何必为一两本质量差的书较真呢!这就好比说:药店里还是卖了 大量的真药好药嘛,何必为一两种假药劣药较真呢?问题就在于,对于那些吃到 这假药劣药的人来说,他所受的伤害就是百分之百。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但既 然没有法理可依,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些想法写出来,就算是给热爱俄罗斯文化 与文学的人提个醒吧。就像某一个品牌的假药上了市,既然没有相关职能部门去 查缴,也就只好告诉大家,不要去买它就是了。 (XYS2004112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