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我们该提倡什么?——权为彩图版《中国通史》风波作结语   刘城北   《水浒传》有一回说到,鲁智深被相国寺长老派去管菜园。以过街老鼠张三、 青草蛇李四为首的一帮泼皮,怕和尚断了他们生路,想“寻一场闹,一顿打下来, 叫那厮伏我们”,便商定好要将智深掀下粪窖。智深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不等二 人沾身,便腾起脚来将两个泼皮都踢在粪窖里挣扎,弄得两个“一身臭屎”,臭 秽不可近前。   王曾瑜先生当然不是张三、李四之流。先生缨情于学问数十年,如今能端坐 宋史学会头把交椅,必定自有一番凭借。戴逸先生也不是鲁智深。先生谆谆长者, 一生向学多为人称道,能屡职中国史学会会长近十年,亦属实至名归无可厚非。   《通史》风波由王先生口笔讨伐开场,又以王先生“惹一身臊”而不了了之, 其状着实令人同情。文章千古事,得失寸草心。王先生出言不慎,触犯众怒引起 公愤,他自然要为此承担责任。但如果再继续对一位年近古稀的垂垂老者说“咎 由自取”一类的话,实在过于残酷。在下希望大家能对王先生多一些宽恕、多一 些包容。宽恕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美德。我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 《通史》风波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仍旧是我们应当坚 持的原则。说也说了,批评也批评过了,就此作罢吧。   暑期将过,参与讨论的诸位与旁观的公众也将各有新的差遣,该上课的上课, 该做研究的继续做研究,《通史》风波或可告一段落。对于已经发生的一切,我 们可以从不同层面进行总结概括,为将来的研究工作积攒些经验教训。施宣圆老 先生总结得好,学术争鸣乃至学术批评,都要“注意一下风度”。(见施宣圆 《争鸣的风度》)将王曾瑜先生一棍子打死,这是矫枉过正的做法,不应当提倡。 但王曾瑜先生的这篇文章,也不能笼而统之地称之为“很正常的,也是应该提倡 的”。在是与非的问题上,我们不能有半点含糊。提倡什么、反对什么,必须有 一个清醒的认识。   一 要提倡积极讨论问题   彩图版《中国通史》跨度数千年,涉及中国历史的方方面面,沿用学界或者 民间诸多说法,必然会引起许多争议。这种状况不能完全要求编者去承担责任。 迄今为止,中国史研究的成果虽说已经相当丰厚,但是存在的分歧要比达成的共 识多得多。莫说一个戴逸,就是十个戴逸、千百个戴逸也不能把问题全部弄清楚。 暂时弄不清楚也没有关系,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我们没有权力也 没有能力把后辈的话全说尽,把将来的路全堵死。小平同志成功地解决了香港问 题,但看到解决台湾问题时机尚不成熟,就谦逊地说“我们的智慧不够,留给后 代解决”,这是实实在在的历史态度,是值得学习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处, 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不足。   这么说不是替戴逸先生开脱,也不是回避问题的讨论。戴逸先生虽学富五车, 终究是凡人。某年听戴先生与郭成康教授谈话,好像是说皇帝下江南从哪儿上船。 戴先生说错了,郭成康教授当即纠正,戴先生也欣然接受。可见戴先生决不是 “抱残守缺”之人,别人指出他的不足,他是会虚心接受的。王曾瑜指出几处 “硬伤”,戴先生在《文汇读书周报》许嘉骏先生的来电中逐条作答,这说明他 是愿意就此进行交流的。   但是《通史》风波中有关学术问题的讨论不尽如人意。王曾瑜、金生叹、湘 君等人勇于找出问题,这种做法很好,值得提倡;戴逸、吴大兵、无端等都有回 应,也有说服力。这只是双方第一回合,此后便不见下文。到目前,讨论的学术 问题仅限于此,非常表面,非常简单,所以马亦之先生归纳为“20-20=0”。 (见《通史彩图版风波”算术二人谈》)这当然不是说该书没有缺陷,而是说所 指责的问题尚不成为“问题”,等于白说一样。讨论没有深入展开,是非常遗憾 的。   陈新先生指出,学界的一种不良倾向是不积极开展学术批评,“对错误的观 点、不良的风气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或者为亲者讳,为尊者 讳”。(见陈新《正确开展学术批评》)此言不虚。我们听惯了溢美之词,满足 于肥皂泡般的七色光华,渐渐失却讨论问题的勇气和决心。这种一团和气、做好 好先生的做法不会利于学术的进步。我们提倡并且也相信,以后还会有人源源不 断地从《通史》中发现问题,我们也要鼓励用事实和道理大声向权威说不,推进 对历史的认识和理解。发现问题,就要讨论问题,而不是用来作打别人的棍子, 抽别人的鞭子,砍别人的刀子。讨论问题,就要彼此尊敬,摆事实、讲道理,以 理服人。被证明是错误的东西,要勇于抛弃;被证明是正确的东西,要勇于接受; 仍然悬而未决的东西,应当保持审慎态度,避免作过早的断言。   二 要提倡规范学术批评   陈新先生指出的另一种不良倾向,是不正确开展学术批评,“批评者对不同 的观点和批评对象采取轻蔑挖苦的态度,或者棍棒交加,穷追不舍,必欲置之死 地而后已;被批评者则老虎屁股摸不得,对批评意见动辄反唇相讥,恶语相向; 学术批评成了相互攻击,观点之争成了意气之争。”这种概括殊为精当。《通史》 风波从一开始就偏离学术批评轨道。王曾瑜指责《通史》主编“可耻”,立刻有 人反唇相讥,如此交恶循坏,不成体统,只能让人笑话。   学术批评不是写杂文写小说写诗歌,不能随意抒发情感,望文生义,穿凿附 会;学术领域中只有同行或同事,没有阶级敌人,不需要冷嘲热讽,手脚并用, 让自己痛快,让别人痛心。陈新先生认为正确开展学术批评应当做到三点:一是 与人为善,心存厚道。二是平等讨论,尊重对方。三是实事求是,言必有据。其 实前两点根本与学术批评无关,而是学者做人的起码准则。如此要求学者,只能 说明学者做人已经很成问题。做人成问题,提倡学术批评有何用处?我们讨论学 术批评的大前提就是学者心智健全,有独立人格。   依我之见,规范的学术批评内容只能有三条:一是观点;二是证据;三是逻 辑。   学术批评的观点要清晰,主张什么、反对什么必须旗帜鲜明,而不能模棱两 可、含糊其辞。学术批评探寻的是真理,是科学规律,而不是政治观念,不是阶 级立场,不是宗教信仰,不是民族偏见。不可否认,政治、阶级、宗教、民族等 等诸因素都会构成一个学者的心灵背景,难免会对其学术观点带来影响。但是学 者应当有尽量去除其影响的自觉,保持对学术的纯真和虔诚之心。唯其如此,不 同背景的学者方能进行交流,达成共识。   学术批评的证据要可靠充分。证据应当是可检索可查找的,不能是道听途说 或者捕风捉影的传言,也不能是显失公允的成见。证据之间应当作必要的相互比 照,既要相信证据也不能迷信证据。雍正即位为历史悬案,赞成篡位说者可以举 出证据若干,赞成传位说者同样可以举出证据若干,证据的复杂性于此可见一斑。 还应对证据保持开放性,证据不充分的条件下,不当匆忙武断把事情办成自以为 是的“铁案”。   学术批评的论证要有逻辑,重在摆事实讲道理,要言之成理,要合情合理, 不能强词夺理,更不能蛮不讲理。逻辑能得出什么结论就是什么结论,不能生拉 硬扯,张冠李戴,甚至胡搅蛮缠。   有观点无证据,有证据无逻辑,有逻辑无结论,都不能算学术批评。学术批 评与学术论文的要求无本质区别,观点、证据和逻辑,三者缺一不可。这是批评 者与反批评者进行对话的起码规则。写小说写杂文的规则与此不同。不遵守规则 强行对话,无疑于让拳击手与摔跤手同台竞技,让足球运动员与篮球运动员一较 高下,免不了闹出“关公战秦琼”的笑话。这是粗人韩复榘做过的事。据说有次 开会,他让没来的人举手。韩复榘带兵征战,可以不懂逻辑,不懂学术规则。学 者不讲规范,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胡作非为,如何做的了学术研究?   三 要反对造谣生事,进行人身攻击   王曾瑜先生的文章,虽然触及学术问题,但不是学术批评,这应该算是《通 史》风波后的一个共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点。如陈新指出,“批评者摆出审 判官的架势,高居临下地以咄咄逼人、斩钉截铁、不容置辩的口气宣判该书为 ‘学术垃圾’,宣判编写人员为‘南郭先生’,宣判主编是 ‘窃取史学会名义’ ‘招摇撞骗’的 ‘骗子’。这显然超出了正常学术批评的范围,不能认为是慎 重的。”(见陈新《正确开展学术批评》)向若虚指出,“无论从何种角度,我 们都不能将之与学术或学者相提并论。称其为流言蜚语,就已经是保持了学者最 大程度的克制;说它妖言惑众,也不能认为过分。”(见向若虚《知识分子出了 什么问题》)向若虚甚至从王曾瑜文章中归纳出“四不严肃”。(见向若虚《何 来“严肃”》)马亦之也认为,“说白了,这不是学术批评,也不是学术批判, 更不是学术讨论,而是以‘学术批评’名义反 ‘学术腐败’”,“明明不是学 术批评,打着 ‘反腐败’的名义抡棒子”。(见马亦之《通史彩图版风波”算 术二人谈》)以上诸位,都从学术角度进行了评判。   有人认为王曾瑜先生是批评方式不正确。我以为,王先生出口骂人,不是批 评方式正确不正确的问题。王先生治史经年,岂能不知道学术批评的规范?与王 先生讨论学术规范没有丝毫意义。王先生主要目的在于反腐败,这是王先生文章 的实质。试看王先生的愤慨,“如果将一些带头搞学术腐败的人尊为太师爷,由 他们引导“时代的新潮流”,中华学术又将滑向何方?”“学术腐败已经越出学 术圈,开始危害到广大读者了。《中国通史(彩图版)》不仅是历史学者不负责 任的产物,由于它获得了2000年度的第12届‘中国图书奖’并把版权卖到了国外, 所以它的危害更大。”这一点,许多人都忽视了。王先生文章的价值,必须从这 个角度进行评价。   对于学术腐败,就没有批评方式正确不正确的问题。如果《通史》果真学术 腐败,王先生就是反腐斗士、倡廉标兵,他的文章就是战斗檄文、正义宣言。如 果《通史》果真学术腐败,我们不但要作同样批判,要作道德谴责,还要进行法 律追究,使腐败者在学术阵营中无立锥之地。反过来说,如果《通史》不存在学 术腐败,王先生就是在诬蔑中伤,散播流言蜚语,进行恶毒人身攻击。如果《通 史》不存在学术腐败,他的文章就一钱不值,我们还要对王曾瑜痛加斥责,甚至 诉诸法律。无论从哪一方面看,王曾瑜都不存在批评方式问题。是不是学术腐败, 要看王先生给我们提供了什么证据。   遗憾的是,王先生没有给我们提供支持《通史》腐败说的有力证据。获得中 国图书奖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中国图书奖是学术和市场兼顾的出版奖。 既然《通史》是通俗读物,销量可观,获得一个奖又有什么了不起?王纪潮先生 看得很清楚,“对这么一个并不以学术性为鹄的、仅是出版界自恋的奖实在是犯 不上计较”。(见王纪潮《知识出了什么问题?》)但王曾瑜先生居然能从中看 到学术腐败,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我们真诚地相信王曾瑜先生有反腐诚意,这 种诚意是应该提倡的。即便如此,他的粗暴做法仍然要受到谴责。目的合理不能 为手段非法提供庇护。除非王先生能继续提供证据,证明《通史》是学术腐败, 否则他的文章只能被当作“不正常”的谣言,要严加清理,断断“提倡”不得。 在原则问题上,只有是与非的区分,没有折衷主义的调和道路。   四 要反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陆豫先生的文章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他说,“王曾瑜先生的文章和 一份严肃历史刊物,一个著名学术批评网站,一份小报,偶然碰在一起发起‘反 腐败’。而且这三家媒体都‘不约而同的’拒绝刊载反批评者的文章。因为《史 学家茶座》的创办人和《学术批评网》的负责人,以及帮王曾瑜联系投稿的都是 同一个人”。(见陆豫《媒体的社会责任》)   既然是讨论问题,就没有必要躲躲闪闪。严肃的历史刊物是《史学家茶座》, 创办人是肖黎先生,王曾瑜先生的文章就发表在该刊第一辑上。著名的学术批评 网站是“学术批评网”,杨玉圣先生是学术主持人。但该网发表数篇驳斥《通史》 文章,不曾登载一篇反批评文章,有失公允。最近,该网又登载刘九生的文章, (评《中国通史(彩图版)》)非评非论,通篇冷嘲热讽,有损该网形象。“帮 王曾瑜联系投稿的”也应当是肖黎先生。王曾瑜先生没有直接打电话给《文汇读 书周报》,而是通过肖黎先生向许嘉骏询问文章为何不给刊登,说明肖先生可能 是中间人。联想到王曾瑜先生说过“我只能被迫出这个头”一类的话,我们有理 由怀疑,王先生的种种做法不是他一个人作学问的心得,而是一些人在有针对有 计划地做“文章”。   学术不可不分畛域,但不可有门户之见。王先生反复想证明戴逸没有学问, 这是偏怀浅戆。一个人有点狭隘心理不足为怪,但是一群人、几个媒体用同一种 声音说话,就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嫌疑,就容易不讲原则,不分是非,其结 果会完全背离学术轨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种不良倾向,当引起人们警惕。   道理说过千万遍,不抵一个小故事。   还是回到《水浒传》。却说张三、李四被鲁智深踢进粪窖挣扎,后头那二三 十个破落户慌忙要逃。智深喝到:“一个走的,一个下去!两个走的,两个下 去!”众泼皮顿时吓得“不敢动掸”。待和尚酒酣兴起,倒拔垂杨柳,惊得众泼 皮“一起拜倒在地”,自此后见到智深就“匾匾的伏”。   王曾瑜等先生虽然被公众驳得抬不起头来,但心理是不会轻易服气的。戴逸 先生不需要去拔垂杨柳,他只需聚精会神、集中心力,把《清史》修成传世佳作, 相信无论哪个偏见者都会拜倒在地,“匾匾的伏”。   这是后话。 (XYS2005082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