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山里人看见电灯之后——读圆明园环评报告和潘岳整改方案有感 赵南元 标题的意思取自王小波的一段话： “对不懂科学的人说明什么是科学，就像要对三岁孩子说明什么是性一样， 难于启齿。物理学家维纳曾说，在理论上人可以通过一根电线来传输。既然如此， 你怎么能肯定地说药片不可能穿过药瓶？爱因斯坦说，假如一个车厢以极高的速 度运动，其中的时间就会变慢。既然如此，三国时的徐庶为什么就不能还在人间？ 答案是：维纳、爱因斯坦说话，不该让外行人听见。我还听说有位山里人进城， 看到城里的电灯，就买个灯泡回家，把它用皮绳吊起来，然后指着它破口大骂： “妈的，你为什么不亮！”很显然，城里人点电灯，也不该让山里人看到。现在 的情况是：人家听也听到了，看也看到了，我们负有解释之责。我的解释是这样 的：科学对于公众来说，确实犯下了过于深奥的罪孽。虽然如此，科学仍然是理 性的产物。它是世界上最老实、最本分的东西，而气功呼风唤雨，药片穿瓶子， 就不那么老实。”（王小波《生命科学与骗术》） 人心险恶，世事维艰，有时候“最老实、最本分”的人，也会被迫玩点花活。 试想一位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开了一家灯具店，从来不卖假货。可是突然接到一 个通知：明天有一位有权有势的山里人要来光顾本店。那么这位灯具店老板又该 如何应对？脑筋简单一点的，索性挂出免战牌：本店明日盘点，停业一天。惹不 起我还躲不起吗？傻子过年看街坊，同业纷纷仿效起来，一时间灯市街一片萧条， 各店全部关门大吉了。山里人见状自然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朝权在手， 便把令来行，立即放出话来：谁敢停业，砸店无赦。看看惹不起也躲不起，总得 有个出头的，便有个不到百年也有九十多年的老店，自愿开门迎接贵客。翌日清 晨即起，洒扫庭除，各式灯具都擦得锃亮，一如往常。只是另找了两个灯泡，把 它用皮绳吊起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山里的大人进店，自是喜出望外，连拴皮 绳的事都替自己想到了，夸奖一番，买了那两个皮绳吊着的灯泡心满意足打道回 府了。 如果说这灯具店就是圆明园环评报告，那么这两个“皮绳吊着的灯泡”就是 环评报告里的两个结论： 第一个是“圆明园东部湖底防渗工程没有依法进行环境影响评价，从环境保 护角度分析，原工程方案存在严重缺陷。在工程设计和建设过程中，缺乏全面有 效的生态保护措施，造成了水生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目前，工程大部分已经建 设完成，影响了环境现状的调查和分析，给环境影响评价造成了极大困难。现有 工程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和对后续工程改造所带来的损失是由于工程没有按程序实 施环境影响评价造成的。” 第二个是“目前没有使用复合土工膜防渗材料产生环境毒性的报道，但其综 合环境友好性低于天然防渗材料。考虑到圆明园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遗址 公园的特殊性，应该优先采用相适宜的防渗材料和措施。” 科学之灯之所以能亮，是因为在结论的灯泡背后通过逻辑的导线连接着证据 的电源。而上述的两个结论却缺乏逻辑和证据的支持，成了皮绳吊着的灯泡。环 评报告的作者也未必不知道这两个结论有些古怪，所以特别声明：“本环评工作 是在限定时间内，对环境影响评价工作进行的补办，具有高度的特殊性、复杂性、 紧迫性与敏感性，在环境影响评价的广度和深度上远超越了同等规模的建设项 目。”百年之后的历史学家看到“敏感性”这三个字，恐怕也会知道事情非比寻 常，想到去查一查当时的报纸，对这些古怪结论给以理解。 先来看看第一个结论。所谓“原工程方案存在严重缺陷”是“在工程设计和 建设过程中，缺乏全面有效的生态保护措施，造成了水生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 原工程方案施工时把水放光，水都没有了，谈何“水生生态系统”？说“严重破 坏”似乎也不过分。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假如工程“依法进行环境影响评价”， 又能有什么方案可以避免“水生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呢？即使把防渗膜改成粘 土，照样也要放干了水才能施工，“严重破坏”仍然不可避免。所以“严重破坏” 这个说法就有些怪怪的了。正如一个人在街上被小流氓在肚子上捅一刀，伤口宽 5厘米，深度穿透腹膜，说他受到“严重伤害”是恰当的。但是作阑尾手术造成 同样大的伤口，说他受到“严重伤害”就是文不对题了。据说不放水直接做湖底 防渗的方法也有，用一排巨大的注射器，把环氧树脂注射到底泥下面连成一片即 可，只不过成本太高，施工困难，效果也不太好，所以很少有人采用。为了保持 一个一两年就可以恢复的“水生生态系统”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得。正如 割掉阑尾也未必非得在肚皮上开口子，现在的大肠镜新技术可以伸到小肠，到达 阑尾当然不成问题，如果再加上一个机械手，把阑尾像翻手套那样翻到结肠内侧 割掉，也未必办不到。只不过除了专业的脱衣舞女之外，估计很少有人在乎小肚 子上的伤疤，所以也没人费劲去研究从肛门里割阑尾的新技术。因此而指责医生 割阑尾对病人造成“严重伤害”是毫无道理的。 第二个结论就更没有道理了。既然“目前没有使用复合土工膜防渗材料产生 环境毒性的报道”那么“但其综合环境友好性低于天然防渗材料。”的说法有何 根据？在环评报告中并没有给出“综合环境友好性”包括哪些因素以及如何评价， 所以这个结论就没有任何加以验证的可能性。说到底，这个说法也像“中药使用 天然原料，所以没有副作用”一样，并不是科学的结论，只是“想当然耳”。那 些相信中药没有副作用的人大可以吃点大黄、巴豆，体会一下中药的副作用。中 医的八法是：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其中有一半是副作用。 其实“复合土工膜”也照样可以采用“天然防渗材料”：用棉、麻、丝等天 然纤维织成布，涂上桐油或大漆之类的天然防水材料，就制成了“纯天然复合土 工膜”。问题在于这些“天然防渗材料”不仅成本高、寿命短，而且降解产物复 杂，“环境友好性”更差。用过老式油布伞的人都应该领教过那讨厌的气味，所 以当尼龙伞、塑料伞出现以后很快就被淘汰了。大漆就更不用说了，刷涂大漆的 施工者即使穿着防护服，身上还是被“咬”出一片片红疙瘩，大多数人对大漆过 敏，其毒性可想而知。 至于环评报告中所建议的粘土防渗，其“综合环境友好性”更是低于复合土 工膜。首先是粘土的开采就会破坏植被或农田，这也是近年来禁止粘土砖的主要 理由。其次是运输中的遗撒和车辆废气排放也是对环境的破坏。而且与复合土工 膜的无毒无害相比，粘土反倒有可能是有毒有害的，据北京青年报2005.8.21A2 版《氟中毒令4000万人笑不敢露齿》一文报道，西南地区氟中毒的“真凶”正是 粘土。更重要的是，与土工膜相比粘土的防渗效果要差得多。 根据环评报告提供的数字：“若圆明园东部全部采用土工膜防渗，湖水年渗 漏量为48.5 万m3。……若撤除部分复合土工膜，利用粘土代替，湖水年渗漏量 133.7 万m3”可以算出部分粘土方案比全土工膜方案每年多耗水85.2万m3，按北 京景观用水目前水价每立方米1.31元计算，需要多付水费110万元以上。那么每 年多花一百多万元水费换来了什么？是否改善了圆明园的生态呢？恰恰相反，增 加渗漏量对于水生生态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环评结论中有这样一条：“水质模型预测分析结果表明，圆明园防渗工程对 DO、BOD5 的影响并不显著，但对TN、TP 的影响较为显著。防渗工程实施后，如 果不能保证适当的水体交换量，则TN、TP 的浓度会提高，从而加大水体富营养 化的风险。为了维持水体水质，提供适当的水体交换量是必需的。”孤立的看这 一段，有些人可能会得到土工膜防渗工程增加了水质恶化风险的印象。然而我们 再看下面两段，就会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为防止水体水质恶化，防渗工程实施后，仍必须提供一定量的交换水量， 原设计补水水量不足以维持水体水质。不论是原方案（情景II）还是改进方案 （情景III），其所需要的年补水量不应小于400 万m3。” “由于圆明园东部防渗工程已经接近完成，环评施工区内无水，无法调查水 质原状。根据清华大学2004 年的监测数据，圆明园东部环评水体的水质不能达 到《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GB3838－2002）的III 类标准和《景观娱乐用水水 质标准》（GB 12941— 91 ）的B 类标准，水体呈富营养化状态。” 从而可以看出，无论是采用防渗膜（情景II）还是部分粘土（情景III）都 同样需要400万m3的补水，甚至在未作防渗的2004年，水质也是一样的氮磷超标。 也就是说，水质恶化与防渗与否或防渗的方法无关。 但是如果补给水量达不到400万m3，例如由于北京缺水只能补给200万m3的情 况下，那么三者的区别就很明显了。如果不作防渗，结局是完全干枯，真正是 “造成了水生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而部分粘土的“改进方案”与全土工膜的 原方案相比，渗漏较多而导致所剩的水量比较少，在污染物总量相同的情况下， 污染浓度会比较高，水质会更加恶化。由此可见，环评报告所提出的“改进方 案”，其实是个“改恶方案”。 环评报告的作者对此应该非常清楚，所以尽管在正文中把“改进方案”作为 一种“情景”提出，并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但是在最终的第15章《结论与建议》 的15.2《建议》中，对此“改进方案”却只字未提。或者说，环评报告的作者作 为一种可能性讨论了部分粘土防渗的方案，却并没有正式建议采用这一方案。 王小波说得很对：“城里人点电灯，也不该让山里人看到。”山里人一看到， 注定是偏要把那皮绳吊着的灯泡点亮的。环评报告里一些缺乏根据的说法，如果 是城里人看到，知道那皮绳不导电，不可认真对待。这些无根据的话在懂行的人 看来，不过是画蛇添足之语。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如此而已。可是一旦被 潘岳看到，蛇足就能变成龙爪，鸡毛就能变成令箭，一个连建议都排不上号的方 案就能变成“责令整改”。潘岳是个诗人，出过诗集的。在诗人心中，现实与虚 幻并无太大的区别。同样是咏雪，可以说“山舞银蛇”，也可以说“疑是玉龙 斗”，不必考虑蛇是现实中存在的动物，而龙只是幻想中的动物。 请看潘岳的说法： （引自 http://www.zhb.gov.cn/eic/649094490434306048/20050707/9434.shtml） “铺设防渗膜阻碍了天然地层中地下水的下渗过程。在有限水量补给条件下， 容易在防渗膜上部的底泥中出现营养物质和盐分的积累，加大了水质恶化的风 险。”这也是个皮绳吊着的灯泡，铺防渗膜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水的下渗，但是 “在防渗膜上部的底泥中出现营养物质和盐分的积累”则是无稽之谈。在底泥与 水体之间，任何一方的可溶物质浓度高于另一方时，溶质都会向另一方扩散，最 后达到平衡，根本不可能出现“积累”。反之，如果不防渗，或采用效果较差的 粘土防渗加大了干枯的风险，对水生生态而言，没水的风险要比水质恶化的风险 严重得多。 “潘岳说，尽管防渗膜目前并未被证明有毒性，但天然防渗方法显然比铺设 防渗膜符合生态要求。在湖底与湖岸边大面积铺设防渗膜虽然能够形成并维持较 大的水域景观，能在短期内使水生生物得以恢复，但由于阻碍了水体交换和侧渗 补给，将会对湖底和湖岸边的植物生长产生负面影响。同时，由于在工程建设过 程中缺乏有效的保护措施，造成了水生生态系统的严重破坏。因此，该工程大面 积铺设防渗膜是不科学的，也是不应提倡的，必须进行全面整改。”这又是信口 开河。所谓“天然防渗方法”“比铺设防渗膜符合生态要求”之说不仅不“显 然”，而且是完全错误的。 关于潘岳整改方案的荒谬性，水博先生的《对圆明园整改意见的几点看法》 一文已有很全面的论述，此处不赘。这里引起笔者兴趣的是：“潘岳表示，圆明 园遗址公园记录中华民族的沧桑历史，具有重大的生态、人文、社会价值。国家 环保总局叫停圆明园防渗工程后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该工程从叫停到听证、 环评、评审直至决策的全过程，环保总局都依法向社会公开，希望能借此推进环 境决策民主化的进程。提供一个重要而公正的平台，使公众的各种意见建议能得 以广泛而深入的交流；通过一种透明而公开的形式，使政府的执政行为能随时接 受公众与舆论的监督，有利于提高我们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依法决策的执政水 平。环保事业不是少数人的事业，是全民的事业，需要全社会的共同行动。公众 对圆明园工程自始至终的积极参与，说明可持续发展理念正在日益深入人心，对 大幅度提高全社会尊重自然规律的认识水平，促进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 的和谐，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重要的价值。” 这段话让人联想起过去的一句俗话：“马列主义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 自己。”潘岳一贯反科学崇宗教的立场，与马列主义早已无缘，但他的“透明而 公开”却也是对人与对己完全不同的。我们看到环评报告的作者们都在报告中写 上了自己的姓名，以示负责。据报道潘岳整改方案出笼之前也曾召集专家来讨论 过，但是至今没有报道这些专家的姓名，其中的奥妙十分耐人寻味。或许这些专 家明知整改方案之谬，不敢署名，或者竟然是潘岳独断专行否定了专家们的意见， 愿意独自承担责任。无论如何，这个整改方案的来历恐怕要永远隐藏在历史的迷 雾中，不会“透明而公开”了。 (XYS20050825)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