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我是禹汤,你是桀纣 文/刘夙   记得《红楼梦》第二回,有这样的话:“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 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 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 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短短几句,一 种中国传统的历史观已经被概括得十分精当了。   且不说其中的迷信其分,单是简单把禹、汤、文、武划为大仁,桀、纣、始皇、王 莽划为大恶,就反映了一种历史悠久的简单二分思维,仿佛历史上的名人,不是好人就 是坏人,不是仁人就是恶人似的。在这种思维的指引下,我们的祖先整整进行了三千年 的造神运动和造鬼运动。原本有据可查的禹、汤、文、武做的“善事”就那么几样,后 来却越加越多,越吹越神,仿佛当时天下的善事都让他们做尽了;而原本有据可查的桀、 纣、始皇、王莽做的“恶事”也就那么几样,后来也是越加越多,越贬越贱,仿佛当时 天下的恶事都让他们做尽了。文化人如是观,普通老百姓更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直到新文化运动以后,一些严谨的历史学家,才通过仔细的考证,推翻了这种思维 简单历史观。顾颉刚先生无疑是第一位,他对于古史的“颠覆”,极大地震撼了当时国 人的心,即使放到今天,可能也会让不少人觉得难以接受。比如他论证出周武王灭商实 际上非常残忍,被周族统治下的东方各部落和朝歌遗民的日子并不比在商族统治下更好 些,反而更艰难了,所以才有“三监之乱”;而周公镇压“三监之乱”,根本就是残酷 的王族内斗。此后,受过真正的史学研究法训练的中国史学者,继顾颉刚先生之踵,陆 续摘掉了强戴在其他“仁人”头上的光环,也抹掉了强喷在“恶人”头上的血污。比如 葛剑雄先生在《历史学是什么》一书中就以被丑化了整整两千年的王莽为例,深刻指明 了“影射史学”的荒谬和危害性。   可惜,正如自然科学知识普及不够,而使国人普遍缺乏科学素养一样,人文学科知 识普及不够,也使国人普遍缺乏人文素养。时至今日,那种竭力美化自己想美化的人或 事、竭力丑化自己想丑化的人或事的行为,仍然层出不穷;无数的新“仁人”被树立起 来,供热血有余、理性不足的人们正向意淫,同时也有无数的新“恶人”被树立起来, 供这些人反向意淫,那架势,和当年我们的祖先狂赞禹汤、狂贬桀纣,是一模一样的。   比如李银河研究员,现在简直成了一切不符合中国传统观念的性行为的天然辩护者。 我常常看新浪新闻,发现每有和这种挑战传统的性行为有关的社会新闻,评论中往往有 人要说一句:“这不是李银河支持的吗?”于是,李银河不仅成了她不反对的符合性爱 三原则的性行为的辩护者,还成了她反对的合法卖淫、公开换妻甚至强奸、包二奶等行 为的代言人。任何自卑于自己人微言轻、对社会强烈不满的小老百姓,总是可以通过迁 怒于李银河,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比如何祚庥院士和方舟子先生,现在也简直成了一切对现有科学知识体系提出质疑 的行为的天然反对者。还是新浪新闻,一报道“×国科学家研制出隐身衣”或“×国科 学家发现××星,挑战传统天文学观念”之类,评论中也往往有人要说一句:“何祚庥 (或方舟子)说了,这是伪科学。”于是,何、方二位不仅成了他们反对的伪科学的批 判者,还成了他们不反对的真正的科技创新、科学新发现的批判者。任何自卑于自己人 微言轻、对社会强烈不满的小老百姓,也总是可以通过迁怒于何、方二位,继续得到极 大的心理满足。   反过来,什么袁隆平,什么邓稼先,什么毛、周、朱、陈,则已经神化成了共和国 英雄,人类的救星,宇宙的骄子。只不过是公允地评价上一句,也要马上引来潮水般的 詈骂,犹如马蜂炸窝。任何自卑于自己人微言轻、对社会强烈不满的小老百姓,通过对 这些人的造神运动,终于获得了心理的终极满足,达到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总也达到不 了的高潮。   即便是那些有点科学和人文素养的人,也往往还是要有意无意地沾点这种造神和造 鬼心态的毒。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前年的“伪环保”之争中一些人的表现。比如,当时 “自然之友”的前总干事薛野在反对怒江建坝时,一口气整出了“十大罪”,马上就被 方舟子、张博庭等人揭穿了本质。原来,他是把并非水坝特有的“罪”,比如移民问题, 比如补偿金发放问题,也算在内了。事实上,根据这些“罪”,不光可以否定水坝,还 可以否定掉我国的一切大型工程。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先就决定要打倒你, 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丑化你,是你的过,不是你的过,都要往你身上堆。   最近和一个中科院学生态学的博士争论桉树问题,发现对方也是这种辩论思路。我 说种植桉树可以帮助某些地方的老百姓脱贫,他马上反问:“有几户脱贫了?”的确, 有的地方种了桉树,一时没有脱贫,但这并非种植桉树的错,也绝非桉树本身的错,而 在于相应的社会体制的不健全。说得再明白点,像上级领导贪污、下级干部克扣这样的 事,在种桉树和保持“原生态”的地方都会出现,本不是种植桉树所固有的罪,只不过, 如果在某些地方种植桉树,碰上比较好的领导干部,老百姓还有脱贫的希望,而保持这 些地区的“原生态”,老百姓连一点脱贫的希望都不会有罢了。这位博士看不到这一点, 径把社会体制之过一古脑全归结在桉树身上,对种桉树的地方的要求严得插不进一根针, 对保持“原生态”的地方的要求却宽得可以修条八车道高速公路——我忍不住要说一句, 这就是中国学生态学的博士,呵呵。   在这种种喜爱造神和造鬼的高级的低级的知识分子、有文化没文化的芸芸众生的包 围下,我自己也仿佛听到了以后将要受到的诅咒:“我是禹汤,你是桀纣!”可是又有 什么办法呢?“虽千万人吾往矣”。 2007.01.03 (刘夙的“三姓学奴网志”:http://blog.sina.com.cn/u/1216002517) (XYS2007010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