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2.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   评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关于中医的一篇奇文   作者:猪头看世界   近日网上冲浪,偶然看到国内的经济学家周其仁于2007年发表于《经济观察 报》的一篇文章,名字叫《中医与西医的分叉》。全文附后。   这篇文章的在网络上广为流传,许多中医拥护者的BLOG上都转贴了该文。给 人的感觉是又傍上了一条“大腿”。毕竟周其仁在国内的经济学圈内名声还是挺 响的。   然而这篇文章唯一可取之处是,对中医与西医分叉的原因或者说对中医落后 的原因从经济学角度提供了一种假说。其余之处大都处于扯淡范畴。   猪头简要理理周其仁的思路。   周在文中首先列举了鲁迅等五四前后文化名人对中医质疑和批判的态度。然 后话锋一转,问了一个极其弱智的问题——“西医从来就是科学的吗?”这是一 个典型的经济学者提问方式,尤其是经济学初学者以及象猪头这类靠经济学混碗 饭吃者提问方式,没想到大家也不能免俗。   这类问题之所以弱智,是因为答案是不言自喻的。读者完全可以类举提问, “天文学从来就是科学的吗?”“地质地震学从来就是科学的吗?”   周设问了这个问题以后,以18、19世纪的西医实践,证明那时的西医和中医 一样也是不科学的。只是到了1850年以后,中医和西医开始分叉。原因何在?周 其仁从经济学的分工理论提供一种解释假说,这是没问题的。   周在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说传统中医输在无力提出系统而精确的假说和 猜想,不如说输在缺乏验证理论的支持条件。”这个结论要打上问号。因为20世 纪之前虽然信息和知识的交流远没有现代方便和容易,但绝非一点可能也没有, 因此,中医提出的假说如果中国没有条件验证,那么别的国家不会验证吗?   正如周举的一个个案,【2500年前的《内经》提出的“经络说”——一个伟 大的猜想和假说——差不多要到上世纪70年代,才在日本的大学里靠现代摄影技 术,方可做到让“看见”经络的存在得以实现。】   这个案例打了周其仁一个大嘴巴。因为经络说的验证已被证明是一场场骗局, 经络这个玩意至今还是“看不见”的。   周在文章的最后把主题进一步升华,【最重要的是,事情根本与“中”、 “西”无关。凡同样的结构,都有差不多的结果。18世纪以前的西欧、19世纪以 前的美国、20世纪的中国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不论什么医,都要面对科学革 命的挑战。反之,在不具备条件的地方,任何激烈的批判和废除传统的主张,也 做不到把“不科学的”、但为广大人口所“养得起”的传统医学医术,完全逐出 医疗服务的殿堂】。这也大概是中医拥护者喜欢和转贴这篇文章的主要原因。   以20世纪的中医去对比18世纪以前的西欧医学,思路真好。中医真落后。唉, 怒其不争吧。   如果说以前没有条件去检验中医,现在还没有条件吗?如果中国人没有条件, 外国人没有条件吗?科学是无国界的,这句话都说得烂大街了,如果中医真是什 么好鸟,美国、日本这些科技强国怎么不去争着研究这只鸟呢。   -------------------------------   中医与西医的分叉   周其仁   不论什么医,都要面对科学革命的挑战。反之,在不具备条件的地方,任何 激烈的批判和废除传统的主张,也做不到把“不科学的”、但为广大人口所“养 得起”的传统医学医术,完全逐出医疗服务的殿堂。   西医东渐,引发了西医与中医之间的矛盾、冲突和紧张,也增加了不同文明 传统的医学、医疗技术和组织制度之间的交互影响。这是中国现代化过程里的重 要一幕,至今对医疗服务的资源动员,仍然有极大的影响。   像我这般年纪的人,都知道鲁迅对传统中医的反感和抨击。最早读《呐喊》, 应该是40年前上初中的时候。鲁迅的文字,自有让你过目不忘的力量:为了久病 的父亲,年幼的作者每天先到比自己高一倍的当铺柜台典当拿钱,再到和自己一 样高的药店柜台买药。更令人反胃的是,“开方的医生,因为是最有名的,以此 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 木,……多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这般忙了四年,“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 日的亡故了。”朋友,如果你我也有类似的遭遇,会不会也像鲁迅先生一样,以 此认定“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呢?   后来才知道,五四前后不少文化名人,对中医都持批判态度。梁启超、陈独 秀、胡适、傅斯年、吴昌硕等,都有过类似的言论。最早白纸黑字写下《废医论》 的近代学者,还是章太炎的老师、清末国学大师俞樾。到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 卫生部召开的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议,余云岫干脆正式提出“废止旧医以扫除 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就是说,不限于非议,而且要在体制上废除中医的武功。 此案引发全国论战,也逼迫中医团结起来“救亡图存”。结果,余案通过了却没 有被执行。但是,从此中医(“国医”)就戴上了“旧医”帽子,而国民党时代的 医生注册条例,规定中医只能注册为“医士”,只有西医才能注册为“医师”。   其实,无论是“贬”还是“废”,根据只有一条,就是“中医不科学”。余 云岫论述废止中医的理由,撇开用语的激烈和尖锐,与俞樾以来一批中国学者关 于中医的见解一脉相承。可以说,“西医=科学与先进,中医=愚昧和落伍”, 差不多是现代不少中国知识分子的共识。   问题是,西医从来就是科学的吗?远的不谈,就是到了18世纪中叶的英国, “人们普遍认为在发烧初期进行发汗是必需的。一般做法是在病人身上堆积衣服, 提供具有发热性能的物质,诸如酒精、香料等等,这些东西往往使血液沸腾、痉 挛加重、病情恶化”——这比“不科学的”中医,究竟高在什么地方?当时,整 个欧洲普遍相信放血、催吐、通便等“清除体内有毒液体的方法”,因为在19世 纪病因学说被揭示之前,“疾病被归结为流体和体液的不平衡”。美国的情况似 乎更糟,因为《剑桥医学史》记载,在新英格兰的医生,“方法是一致的,放血、 呕吐、发疱、用泻药、止痛等等;如果病情依旧,就重复用过的措施,直到病人 死亡”。堪萨斯边界的一位医生这样回忆他的行当,“我几乎想不起在早年有哪 怕是一种能被医生真正治愈的疾病”(第216页)。   西药也好不到哪里去。1869年伦敦一家医院的急诊室,“以每35秒钟一个病 人的速度…(病人)被打发走时带上了剂量可疑的药物”,“它们基本上由通便剂 组成”(第222页)。1900年前后,美国的老式医生出诊时,“他们的诊疗箱里几 乎没有药物”。这些老医生不但没有听说过年轻的竞争者所用的“新型”治疗方 法,而且由衷地相信,“年轻医生最终会发现他们包里真正需要的就是让病人吐 和泻的药物”(第223页)。   那时中西之间的最大区别,也许不过就是西方世界还缺一个像鲁迅这样观察 入微、下笔毫不留情的文豪。萧伯纳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以上缺憾,1911年他写 下《医生的困境》,说“在勉勉强强通过了考试、购得一个铜招牌后,医生很快 发现自己开的处方无非是:为不喝酒的人开白开水,为酒鬼则开白兰地和香槟; 在家中开牛排和黑啤酒,在路途上开不产生尿酸的素食食物;给老家伙的处方是 紧闭的窗户、大大的火炉、厚重的外套,给年轻的时尚追求者则是呼吸新鲜空气, 尽量裸露而不失庄重”!   就是说,传统西医也毫无“科学”而言。先进而敏感的中国知识分子对传统 中医所作的批判,对18世纪以前的西医,差不多全部适用。在很多方面,传统西 医之“不科学”,远甚于传统中医。真正把中西医之间的科学水平大幅拉开来的, 不过发生在近现代而已。《剑桥医学史》小结到,“(西)医学发展的全盛时期大 约从1850年开始。……从那以后,麻醉学和消毒学的发展促进了手术的发展;公 共卫生促进了公众健康;细菌学解释了病因学;实验医学也有所成就;并且磺胺 类的药物和抗生素引发了药物学的革命。致命性的疾病也能治疗了,平均寿命增 长了。医学和社会的关系如同度蜜月一般亲密”(第176页)。是的,显微镜、温 度计、X-线、听诊器和心电仪等也是在19世纪后半期,才普遍进入西方国家的初 级保健。   这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长话短说,就是工业革命在西方扩展,而中国依然 保持以农为本的结构。人口和资源积聚的模式,从此有了明显的分叉。我们知道 斯密定理的意思,是分工依赖市场规模,而市场规模首先依赖人口和资源的积聚。 当90%的人口散漫地居住在乡间的时候,社会既不需要、也无从支持分工深化包 括知识分工的深化。在此基点上,知识累积的模式也分了叉,结果就是科学革命 与昔日辉煌的中华帝国渐行渐远。越来越落后的,又何止中医一家?   中医的落伍并不是因为中医没有理论。广义地说,一切理论都是以“假说”、 “猜想”的形态存在的。问题是,是不是把理论——假说和猜想——置于不断经 受检验的地位,并不断创造条件验证这些理论,不断推陈出新,以逼近更高的对 规律的认识水平。从这点看,说传统中医输在无力提出系统而精确的假说和猜想, 不如说输在缺乏验证理论的支持条件。举一个例,李比希关于生物化学的一系列 假说,可以很快在先是吉森大学、然后是慕尼黑大学资金充裕、设备和人手齐备 的实验室里得到验证,并在经受检验的过程中不断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反观中 医,2500年前的《内经》提出的“经络说”——一个伟大的猜想和假说——差不 多要到上世纪70年代,才在日本的大学里靠现代摄影技术,方可做到让“看见” 经络的存在得以实现。天分再高的猜想,长期没有机会遭遇可观察现象的检验, 谈什么科学呢?   巴慕德(HarollBalme)说,现代医学有两项革命性突破,其一是对“准确真 实性”(exacttruth)的寻求;其二是“托管制度”(trusteeship),即病人把自 己的身体和生命托管给医生、护士和医院 (转引自杨念群,第62-62页)。我的理 解,追求“准确真实性”恰恰是为了满足不断验证假说的要求。“托管制”呢? 除了人道责任和降低交易费用的含义,最重要的是把病人的身体转为医学科学的 客观对象(sub-ject),而不再是以病人为中心、尤其不再以病人对自己病情的想 象为中心。因为这两点突破,西医的科学水准就把中医越拉越远了。   绝不是中国人不聪明,绝不是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医没有经验基础,也绝不是 中医缺少天才的理论和假说。个人之见,决定性的差别是中国没有提供不断验证、 推翻、更新医学假说的社会条件。试想,到20世纪80年代还是“10亿人口、8亿 农民”,哪里容得下程度很高的积聚和分工?经济条件的限制,决定了追求“准 确的真实性”实在是非常奢侈的需求。   在少数人口积聚达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大城市,倒是有条件实现更高水准 的知识分工。但是很可惜,传统中国的大城市以帝王和官僚为中心。即使在中医 分工水平最高的太医院,皇帝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龙体托付给他的宫廷御医。相 反,皇上总是中心和主宰。“伴君如伴虎”的历代御医,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还 来不及,哪里谈得到把皇帝老子的身体当作sub-ject,从容循着“观察-问题-假 说-验证”的科学路线行动呢?说到底,天下所有含糊不清的“理论”,惟一的 “好处”就是讲不清楚对与错——那实在是逃避责任的最佳护符。   这是我对中西医近代分叉的理解。最重要的是,事情根本与“中”、“西” 无关。凡同样的结构,都有差不多的结果。18世纪以前的西欧、19世纪以前的美 国、20世纪的中国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不论什么医,都要面对科学革命的挑 战。反之,在不具备条件的地方,任何激烈的批判和废除传统的主张,也做不到 把“不科学的”、但为广大人口所“养得起”的传统医学医术,完全逐出医疗服 务的殿堂。 (XYS20080630) ◇◇新语丝(www.xys.org)(xys2.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