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质疑季羡林先生的“东化”情结 　　李昌玉　 　　一，质疑的缘起 　　近日在《新语丝》上读到季承的文章云，“最近季羡林先生在《光明日报》 2004年12月23日发表文章，谈‘东学西渐与“东化”’。他说‘东化’这个词 （概念）是他发明的，并仍如既往，宣称‘21世纪应该是“东化”的世纪’， ‘是东方文化的世纪，东方文化将取代西方文化在世界上占统治地位’。他一方 面断言西方文化‘决不能永世长存的，迟早也会消逝的。’又说‘取代不是消 灭。’可是他又满怀信心地说，东方文化取代西方文化，‘在21世纪可见分晓。’ 总之，21世纪不是什么‘东学西渐’而是‘东化’的世纪，是东方文化统治世界 的世纪。”（《“东化”还是“全球化”——与季羡林先生商榷》） 　　这让我想起六年前还买来读过季先生的《牛棚杂忆》，原来季先生浓得难化 难解的“东化”情结现在有了发展与提升，达到了新世纪的新高度。经过季先生 的江山指点，一个由东方文化取代西方文化的二十一世纪、一个由东方文化取代 西方文化的“东化”世界，已经从遥远的海平面上露出了尖尖的桅杆，正在向我 们乘风破浪奔驰而来……这是要令中国人心花怒放举国欢欣的特大喜讯！ 　　我读季先生《牛棚杂忆》时，非常敬佩他的记忆力和感悟力。他把十年文革 的灾难，作了淋漓尽致的描绘，所以这本书在当时产生了极大极好的反响，以至 于书店脱销，洛阳纸贵。读者认为这本“用血换来”、“和泪写成”的著作“为 中华民族作了一个巨大的贡献”。 　　但是，在该书的末了，季先生说：“只有一点我是有信心的：‘二十一世纪 将是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现在世界上出现了许多影响人类 生存前途的弊端，比如人口爆炸，大自然被污染，生态平衡被破坏，臭氧被破坏， 粮食生产有限，淡水资源匮乏，等等，这只有中国文化能克服，这就是我的最后 信念。”（第257页） 　　我读完这些“信心”、“信念”，不禁难以掩卷，陷于久久的沉思之中。季 先生列举的以上六项“影响人类生存前途的弊端”，任何一项都是困扰着全世界 各国科学技术专家、各国政府以及普通人民的大难题，季先生断然肯定地说，只 有“中国文化”能够克服，对于全世界人民来说，那是多么大的福音啊！ 　　可惜的是季先生没有从任何一个角度给出一个探索的路径，大家只好翘首以 待，等待着对于中国文化已经穷首皓经成竹在胸的季先生，把那个平常人或超常 人都没有索解的谜底，摊开来，让大家一识庐山真面目。 　　说句实话，我对于季先生的“最后信念”表示十二分的怀疑，十二分的质疑！ 　　二，内在的思维矛盾 　　说起中国文化，首先要分出十九世纪以前的部分。中国古代固然创造了灿烂 的文化，但是从十六世纪，即西方文艺复兴之后，中国文化就逐渐式微，一步一 步地被西方文化抛弃在后头。自然科学如此，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也如此。那么， 二十世纪如何呢？ 　　如果要论及中国文化，那么，二十世纪对于中国人，对于季先生来说，最痛 心疾首的就是十年“文化大革命”了。季先生在《牛棚杂忆》中，说文革“是中 国历史上最野蛮、最残暴、最荒谬的一场悲剧，它给伟大的中华民族脸上抹了 黑。”（第256页）“使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蒙羞忍耻”。（第5页）“在人类历 史上绝对是空前的”。（第1页） 　　的确，世界上古往今来不乏形形色色的“革命”，但是，以举国之人，以十 年之久，对“文化”实施革命的壮举，却绝无仅有，确实是“在人类历史上绝对 是空前的”。 　　我们有一个最切近的参照系，就是都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源头的苏联。 　　斯大林搞“肃反”杀了几百万人，但是他还没有发明一个叫做“文化大革命 “的革命，而且那是三十年代的事，而中国搞的却是“文化大革命”，时间下延 了三十年，处在世界科学技术向电子化全面突破的“革命性”变化时期。毛泽东 不但要革“封、资、修”的命，而且要把人类文化传承载体的知识分子作为实实 在在的敌人，向知识分子全面开刀。这个“革命”，也是斯大林望尘莫及的。 　　为什么“文化大革命”会在中国发生呢？我们可以肯定地推想，在美国，在 欧洲，甚至于在苏联，都难以产生这个“文化大革命”，但是在中国却发生了， 举国陷于疯狂之中，烧书，烧戏装，砸寺庙，毁坏一切文物古物，打老师，批斗 知识分子，逼得许多人，特别是学人夫妇双双自杀，等等，等等，这都是“在人 类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的”盛举。 　　结果“文化”成了罪恶的化身，连双栖中国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端巅，一人 身兼中国文联主席和中国科学院院长两职的郭沫若也身体力行，带头革命，革文 化的命，那么，千百万“激情燃烧”的大中学生，哪能不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 岁”的口号冲锋陷阵呢？ 　　这就是说，中国之所以会发生文化大革命，除了“上有所好”之外，还因为 有中国这块文化土壤。毛泽东搞个人崇拜，“大树特树”四个“伟大”，就是因 为有中国这么一块基因落后的文化土壤。这是中国独有别国所无的“特点”、 “特色”。这是文化大革命之所以只能在中国，还有如柬埔寨这样一些“东方” 国家发生的原因。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战斗洗礼的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是否充分总结了 经验，吸取了教训，翻然悔悟，革心洗面，“告别革命”了呢？季先生在书中说： 对于这场悲剧“至今还没有人能给一个全面合理的解释。”（第4页）这是1998 年说的话，距今6年，难道以后有人给了季先生“一个全面合理的解释”吗？ 　　既然如此，季先生的观点就产生了一个无法弥合的矛盾，这就是从文革的灾 难中，却看到中国文化具有神奇无比魔术一般的超前伟力。 　　三，反逻辑的逻辑 　　我们的古人确实发明了一个一句顶一万句的“天人合一”学说。这是许多特 别推崇中国文化的人，津津乐道、念念不忘的哲学警句。司马迁立志“究天人之 际，通古今之变”成了莘莘学子的榜样。 　　人的确是要和自然和谐相处，共存共荣，但是，两千年前的这个“天人合一” 学说，当时不过是一个“混沌”说，经过“现代化”的包装，我们可以给它打上 领带，穿上西服，套上革履，然后当然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无往而不胜。但 是，这就叫做“中国文化”吗？它能够解决季先生所说的上述六大难题吗？ 　　诸如“人口爆炸，大自然被污染，生态平衡被破坏，臭氧被破坏，粮食生产 有限，淡水资源匮乏” 这些世界性的问题，还得依靠各国通力合作，利用现代 科技提供的手段，制定一系列国际条约、国家法律，建立各种组织机构，在各国 政府的主导下，唤起各国人民的自觉意识，才有可能逐步减轻。至于人类是否能 最后克服这些“孽债”，决不会“只有中国文化能克服”。 　　美国学者亨廷顿写了一部书叫《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这部书的 观点引起了广泛的质疑，但是，我看，亨廷顿在“中文版序言”说，“在未来的 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现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不同的文化和文 明相互并存。”这话想必还是客观的可信的。 　　令人称奇的是，季先生从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中，发现的不是中国文化的“弊 端”，而是中国文化的无穷优越。只要发扬光大它，就可以医治百病，而且取 “西化”而待之。这种反逻辑的逻辑，实在无法说服缺乏逻辑思维的我们。 　　如果按照季先生的观点推理，那么他正好掉进了亨廷顿挖掘的“陷阱”中， “文明的冲突”将是战争的温床。出乎亨廷顿设想的是，这个“文明的冲突”不 是强势的美国基督教文明对非基督教文明的征战，而是相反，中国文明对世界的 “取代”、“统治”。 　　四，爱因斯坦如是说 　　爱因斯坦认为，中国近代之所以落后，一是没有古希腊开创的形式逻辑，二 是没有西方近代开创的实验科学。 我们解读季先生的高见，发现好像他的思维 中也缺少这么两种东西。 　　从文化大革命的灾难发现中国文化可以把人类从“人口爆炸，大自然被污染， 生态平衡被破坏，臭氧被破坏，粮食生产有限，淡水资源匮乏，”这些全世界都 在困惑的难题中解救出来，是不是需要逻辑的武力征服呢？ 　　凭了中国文化来解决这六大难题，当然是“大胆的假设”，但是不是还需要 实验科学的“小心求证”呢？ 　　我们应当承认，“中国文化”没有为解决人类社会遇到的这些“弊端”，提 供现成的科学理论，也没有提供既成的技术手段。 　　本来，这些观点完全可以言人人殊，但是季先生却以东方文化的权威学者身 份，矢志不愈一往情深地推崇中国文化，断言“这只有中国文化能克服，这就是 我的最后信念。”因此，作为花了钱买季先生的书读了读者，也就不揣简陋，来 说说己见。 　　五，“东化”虚妄症 　　季先生所说的“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 其起点在哪里？我们“复兴”的是什么文化呢？这些将要复兴的文化，可以取代 西方积四五百年之久所创造出来的系统的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人权、宪政、 议会、市场经济、多党政治等等这些被当今世界公认的具有普世价值的“西方文 化”吗？ 　　季先生是研究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而且天官赐福，享有髦耋高寿，因此 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也是值得后学羡慕与尊敬的，但是，事理总有一个客观界 限。论者称颂季先生是“从石头里敲打出的金子”，那么我反其义而言，从石头 里并非都能敲打出金子，从中国文化里大概是产生不出可以“取代”西方文化， 并且“统治”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文化。 　　这一点，不要以为有几个老外对中国文化恭维了几句就以为他们都愿意做中 国文化的臣民，做《汉武大帝》的忠实观众。 　　且不说欧美各国的各色人等，就是去问问那些受到欧风美雨熏沐比较少的非 洲人：你们愿意臣服中国文化吗？ 　　这讲的是二十一世纪之初，等到世纪之末，也许情况正会印证季先生的预见， 但是，从二十世纪的变化经验，从现在中国文化在世界上所处的地位，大体可以 看到未来，“东化”取代“西化”恐怕只是某些人一相情愿的幻影。 　　和妄自菲薄敝屣不屑中国文化一样，妄自尊大到认为中国文化是一把万能钥 匙，一粒万应灵丹，可以解救当今世界面临的一切棘手的社会问题自然问题，权 当是一家之言吧。如果要对这个议论说三道四，就叫做“东化”虚妄症。好在季 先生并没有登庙堂之高，这仍然是处士之议，恐怕不会列入什么官方的五年十年 方针规划，所以也不必过于计较，大家各抒己见！ 　　但是，如果以宣扬中国文化之十全十美战无不胜来抵制西方文化，产生一种 “西化”恐惧症、拒斥症就值得议论了。 (XYS2005011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