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君子断交   潘震泽   近日由于江才健所撰《规范与对称之美─杨振宁传》(天下文化,2002)一 书的出版,以及杨振宁回台庆祝八十大寿,坊间媒体又大肆炒作杨与李政道这两 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陈年往事;不过,焦点大都指向他俩由亲如手足变成形同陌路 的经过。虽说好谈名人八卦,是人的天性,但多数评论是以“损失”或“可惜” 来形容他俩的决裂,那可是对学术界同行“既合作、又竞争”的本质,欠缺一些 了解,对于学术中人在意“功劳谁属”的认定,也少了一层认识。   学术中人因合作而有重大发现的,在所多有;以笔者较熟悉的诺贝尔生理或 医学奖为例,就有克里克与华生(Crick/Watson, 1962年)、霍奇金与赫胥黎 (Hodgkin/Huxley, 1963年)、夏可布与莫诺(Jacob/Monod, 1965年)、修贝 尔与维瑟尔(Hubel/Wiesel, 1981年)、布朗与哥德斯坦(Brown/Goldstein, 1985年),及奈尔与沙克曼(Nehr/Sakman, 1991年)等人。这些人都属于同辈, 在得奖前曾一起发表过许多文章。像霍奇金╱赫胥黎及修贝尔╱维瑟尔这两对生 理学家发表在《生理学杂志》上的文章,都是以姓氏字母为作者的排序;而诺贝 尔奖委员会所公布的名单,也是以字母排序为准。不过杨与李得奖那年,似乎是 少数的例外(杨排名在前)。   师徒之间的合作关系,比起同辈间出现的争执,来得少一些(不是没有), 其原因也不难想象。一般而言,师徒合作的互利大于竞争,同辈则反之。上述诺 贝尔奖的共同得主,在得奖后还继续合作的,绝无仅有,有许多甚至在得奖前就 已经停止合作。至于李杨二人在得奖后还合作了五年,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了。   “自三代以下,无有不好名者。”学术中人虽自诩清高,但碰上研究成果功 劳谁属的问题,绝对是当仁不让,非要争个清楚。理由无他,科学家的声名及出 路,靠的都是发表在学术期刊的研究成果,而不是看你有多聪明、多会讲话,或 是写了多少“报屁股”文章。因此,研究伙伴在发表论文上互争排名的情事,经 常可闻。如系师生关系,那发表时学生挂头名,老师殿后,已是不成文规矩;如 果同是刚起步的研究者,就难免会因谁挂头名而伤和气。   有人说过:“科学家的自我就是那么回事。”一方面,没有人会看轻自己的 贡献,总觉得自己做得更多;而研究完成后,也少有人会记得最早是谁想到的点 子。就算是两位好友合作无间,彼此轮流挂头名,但还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 之徒前来挑拨;只要其中一位忍不住说出:“百分之九十是我起的头,我做的主 要突破,我执笔写的文章”这样的话来,要继续合作,只怕也难。就算那是实情, 谁又会愿意承认自己只是跑龙套的配角?况且,自我强烈的科学家常只想到自己 的脑子在动,又岂知别人也可能在想同样的事?   科学研究其实有不同的层次,探讨的问题可大可小,方法也有难有易;许多 人到后来会强调“科学品味”一词,乃是在强调彼此的差异有高下之分。被人说 成品味不高的,心理当然舒服不到哪里里去,就算是事实,也绝不愿承认,只会 说彼此兴趣不合罢了。英国心理学家韩福瑞(Nicholas Humphrey)指出,人类 的智力发展不是用来解决问题,而是企图胜过同侪。李杨二人决裂以后,仍然关 心对方的论文发表及近况,就是这种互别苗头的心理展现。   其实,一般人都有交朋友的自由,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属人性之常,在高度 竞争、自我强烈的行业尤其如此。因此,一般人会对成名科学家的不能合作,或 是交恶,感到讶异及不解,是颇堪玩味的现象。或许大众对于“清高”的学人还 有一分憧憬,希望能为众人表率;但他们有所不知,真正学术中人更是强调独立 自我与率性而为,不像一些政界或产业界人士,还会因利害关系而牺牲个人好恶。 这回杨振宁访台,有记者追问:“是否愿意与李重修旧好?”而杨干脆地回说: “我想不见得!”四十年前的痛苦决裂,又岂是单方面的一句话可以弥补?笔者 不免为年轻记者不懂人情事故而失笑。   笔者藏有一套二十五本的《生活科学丛书》(Life Science Library),其 中一册以《科学家》(The Scientist, 1971)为名,书中的第一张插图,就是 李杨当年推翻“宇称守恒定律”的一页笔记手稿;上头有粗细两只笔写下的字迹, 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哪里一部分是谁写的。而该书的最后一张插图,则是杨 振宁与夫人于1957年的诺贝尔颁奖典礼舞会中翩翩起舞的留影。看着这两页四十 五年前的历史影像,不免让人低回不已。 (XYS20030727)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