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红豆杉·胡萝卜与现代化的联想 陶世龙 　　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 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绛洞花主》小引）。 　　1990年代发生在中国云南的，一场毁灭国家保护的珍稀植物红豆杉的疯狂， 也引出了不同人的不同思考。 　　法学家看出了法律的漏洞，改革者看到了体制上的弊端；老百姓看到了官员 的腐败，科学家看到了红豆杉的研究大有可为。 　　还有位科学文化人田松先生，别具只眼，看出了这现代化不能搞下去了，现 代化的理想犹如那诱骗驴子往前走的胡萝卜。（见田松：现代化的胡萝卜，原载 中华读书报，据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网站） 　　果真如此吗？ 　　就拿这红豆杉事件来作点分析。 　　红豆杉亦称紫杉，是地球上经历了第四纪冰期濒于绝灭的物种，这些孑遗的 野生红豆杉，生长在中国的最多，占去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在中国则以云南省为 最多，占去中国的一半以上，据林业部门1996年公布的数字，是三百五十四万株， 主要分布在滇西北的林区中，丽江县有一百一十万。 　　红豆杉要一两百多年才能长成高达十几二十米的大树，少有病虫害，木质坚 硬，不怕水浸，但因硬到刀锯难入的程度，那时用处也不多，少有人去砍伐，在 云南留下了数以万计的百年老树。而在经过这场浩劫之后，也就有数以万计的百 年老树因皮被剥光而死亡。经专家测算，在重灾区丽江，树干直径超过五厘米的 红豆杉的死亡率多达百分之九十。 　　为什么要这样去大剥树皮，据说起因是1971年几位美国化学家从红豆杉树干 （另有报道为树皮）中，发现一种具有抗肿瘤作用的物质 ，取名 TAXOL，中 文译为紫杉醇，以后经过临床实验，证明它对治疗多种癌症有特效；1992年开始 正式用于医疗，确有效果，制造药物的原料紫杉醇由于稀缺，价格哄抬到三、四 百万美元一公斤，目前仍得四十到六十万美元（2003/06/25，中国花卉报），红 豆杉的身价也随之暴涨，被称为植物黄金。 　　由于紫杉醇在红豆杉中的含量很微，在一棵红豆杉的各部分中,树皮里的含 量最高，也仅得万分之一、二，因此要发展药物生产就得毁掉大批林木，为防止 破坏生态环境，美国和加拿大及时立法保护野生红豆杉，制药的商人便转向中国、 印度以及阿根廷这些拥有红豆杉资源,能生产紫杉醇的国家收购，这就有了滇西 北红豆杉的浩劫。田松先生以‘蝴蝶效应”喻之。（以上数据除注明者外引自李 梓：红豆杉劫难，中国新闻社主办的新闻周刊2002/11/22）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要详细了解可以去看2001年10月24日南方周末的报道： 《被剥皮的红豆杉在流泪》和2002年11月22日新闻周刊的报道《红豆杉劫难》。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田松先生提出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因红豆杉的这场浩劫， 得出现代化不可为的结论。 　　首先需要说明，现代化并不就等于美国的模式，事实上在发达国家中有许多 相似之处，仍有各自的差别，比如这加拿大和美国近在咫尺，来往自由，时区电 话分区都是一致的，但在许多地方仍有很大的不同，我们不能仍用世界就是以 “阵营”来划分那种眼光来观察。我想我们讲现代化应是指要使人人都过上更文 明更健康的生活。 　　那么来看看，红豆杉的劫难是因为现代化而产生的吗？ 　　或者会说，要是没有科学和现代的生产技术，人们就不能知道红豆杉中有治 疗癌证的物质，或者大家仍把红豆杉看作“神树”也就安然无事了。 　　但是我们不能无视全世界每年要新增一千万癌症病人，并有八百万癌症病人 因得不到特效的药物治疗而死亡，癌症是威胁全人类的杀手。在此时科学家从红 豆杉中发现治癌有特效的物质，是患者的福音，只能肯定，毫无过错。 　　而且云南红豆杉遭遇的浩劫，本不是不可避免的。 　　美国和加拿大经过立法，保护下来了。 　　我们也立了法的，虽然晚一点。但在1995年云南省就制定了《云南省珍贵树 种保护条例》，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采伐珍贵树种，挖取珍贵树种及剔剥其活树 皮，红豆杉已赫然在其中。（还见到一条报道：林业部在1992年将其列为国家一 级保护树种，因未能核对，列此备考。）1999年底，又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国家林业局宣布只对1999年10月以前的库存发给出口许可证，然而抢着去剥红豆 杉皮的高潮也正是在此时兴起。 　　要追究的应该是为什么我们有法不能执行，人家却可以作到？ 　　有报道说，剥树皮的农民，老人、小孩齐上阵，护林员防不胜防，管不胜管 。派一个军去也守不住这里的红豆杉。 　　乍看起来似乎是农民的贪图小利，利令智昏，果真如此吗？他们是不是就愿 意这样干呢？值得查考。 　　滇西北确实是很穷的，人民日报2001年10月17日报道宁蒗县林业局局长沙振 国的话说，宁蒗是国家级贫困县，去年人均纯收入才380元，全县还有8万人没有 解决温饱。(悲喜红豆杉——濒临灭绝的珍贵植物)一公斤树皮换3-5元人民币， 是有吸引力的，但还有国家在，中国固然还不富裕，也不是连这点红豆杉都无法 留下,非得把几千年才长成的“红豆树王”的皮也剥光的地步吧。 　　而且也有报道说：“大部分老百姓并不唯利是图。在破坏行为猖獗之际，一 些当地农民自发保护红豆杉，尽管这种力量十分微弱。”(2002-12-30《人民日 报海外版》 第十一版赵晓东：谁参与“屠杀”了红豆杉） 　　还有报道说浙江一位老者在大炼钢铁时宁肯把家能烧的东西都送去当燃料, 也不肯砍院子里的一株红豆杉,并三次立遗嘱,告诫子孙决不能砍这棵树。(百岁 老人三立遗嘱保护红豆杉)泰宁县新桥乡大源村发现一处千年红豆杉群。去年曾 有人以每株27万元高价购买，但被山民拒绝，说这是犯罪。为了防止盗伐，现在 每天都有人守护。（福建三明日报，2003年6月4日千年古杉群村民同守护） 　　坚韧不拔举报云南毁林事件的也是一个农民。 　　可见这场浩劫并非不可避免，也无须把红豆杉看成“神树”才能得到保护。 　　出现这场红豆杉的浩劫，自有它的原因，报刊议论已多，这里不去论列。但 可以断言，这与我们要实现现代化无关，具体来讲，不是如田松先生所说是什么 “为多少万多少万的经济指标”而是为了充满某些人的私囊。也可以肯定，不是 因为他们的头脑得到科学的武装因此才敢于这样干，而恰恰是无知才这样胡作非 为。 　　田松先生看到了许多腐败现象，指斥一些地方官员“利令智昏、巧取豪夺， 他们的贪婪、短视与无知，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义正词严，也确实抓住了问 题。但由此而得出结论： 　　“现代化是一个巨大的章鱼，不断地延伸它的触角。不论地球的哪一个角落， 一旦加入现代化的网络，就会成为这个食物链的一部分，一边为其上游提供物资 和能源，以获得所谓现代化的便利的生活，丰盛的物资，以及随之而来的垃圾； 一边从下游攫取能源和物资，并把自己的垃圾扔出去。这很像民间的老鼠会或者 传销，那些最先加入的处于上游的会员是真正的大赢家，而那些下游的会员，只 有疯狂地发展下游的下游、下线的下线，才有可能捞回成本，获点小利。” 　　实在不敢苟同，现代化不过是一种概念，所谓网络的存在，是因为我们的地 球是个巨大的系统，人和万物都在其中，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无法闭关锁国， 关起门来过日子。在这个网络中存在强凌弱，众暴寡的不公，即田松先生看到的 那些问题，但也并不仅是这个原因，我们只有进去参与竞争，方能发挥作用，争 取自己和整个人类社会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如果照田先生的看法，我们已经参加得晚了，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乃至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敬天畏神，才能求得精神上的解脱和世界 的安宁？ 　　在众多的意见中我注意到作家郑义先生也是别具只眼,发众人所未言，但立 足于现实，大有可取。他提出：“如果山林私有，每一棵红豆杉都有自己的主人， 情况必然有所不同。天下只听说过有被收买的代理，没听说过有被收买的主人。 正常的交易必然大幅提高红豆杉价格，这将使紫杉醇生产商无暴利可图，同时也 将刺激山民加大投入，加强保护，使红豆杉青山常在，永续利用。看来问题还是 在于产权。”(云南红豆杉破坏案剖析) 　　我马上想到，前面说的浙江那位老者，能够把那棵红豆杉保护下来，就是一 个证据。如果这棵树不是长在他家的院子里，恐怕就做不到了。 　　我还想起我祖屋的山林，是四川红色盆地中心少有的青山，从开始营造到我 出生，已有一百多年，最初种下树的祖先是一位善于经营的农民，在子孙中有人 学而优则仕以后，仍然继续了这个营造绿色的传统。祖宗的坟墓就埋葬在那里， 没有人敢去乱砍乱伐，更不能变卖抛弃。在后来的大变动中，情况不明，族中一 位播迁在台北的长辈，在两岸恢复来往后回乡去探亲，曾专程去探视，因为那祖 屋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使他很失望，不仅祖屋不见了，山上的树木也不知 何处去，拍下一张照片，只见有小小一片竹林。我猜想，那样大的山林，当初大 概也不会分给个体农户，即使分了，后来也必定归公，很可能山上的树木进了土 高炉，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我这里说的似乎多了，但也不离题，因为这说明把环 境的恶化咎于科学技术的发达，是何等的不公，真要解决问题，就必须正视它的 社会原因。 　　现在看来问题正在得到解决，据2003年1月16日的科技日报报道,福建省明溪 县推广种植红豆杉，在已建成的5090亩红豆杉原料基地中，有2000亩是农户种植 的。种三年红豆杉的枝叶根茎即可采摘提纯，“割茬”后又可再生。农民说种植 红豆杉就像咱家种菜，一般成畦密集种植，既能保护生态又帮农民脱贫。(科技 日报) 　　当地的三明日报的报道更具体生动:个体种植户由原来占三成而变为五成。 种植主体日益多元化：有公司、当地农户、本县及外市县的机关工作人员及其他 外来人员。他们少则三四十亩，多则二三百亩，南方红豆杉正成为这个县种植户 的“新宠”。在明溪县各乡镇公路沿线，一畦畦颇具规模、生意盎然的红豆杉苗 正成为这个县早春地头的一景。往昔只种于山间、林道上的红豆杉如今也被移栽 至大田，成了大众化的“农作物”。“备耕时节，在明溪县各乡镇公路沿线，一 畦畦颇具规模、生意盎然的红豆杉苗正成为这个县早春地头的一景。”（ 明溪 种植户“钟情”红豆杉) 　　人民日报还报道了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白族一农民投入上百万元种植 红豆杉五百多亩，成为目前全国种植云南红豆杉的第一大户。(李少军：云南红 豆杉) 　　看来走向现代化并不意味着过去的文化中美好成分必定消失，而是可以兼顾 的，有了别人许多历史的教训，我们更应该能够避免或减少文明兴起付出的代价。 　　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无疑会遇到许多问题，但是该这样去看待呢？发思古之幽 情的玄想，无济于事，历史的车轮也不会倒转，还是面对现实，把问题一个一个 解决才是出路。 　　即如这红豆杉，治疗癌症有需要，但资源又那样稀少，这个矛盾如何解决呢？ 还是得靠科学。尽管科学不是万能， 　　红豆杉是可以再生的，可以人工培育，如在福建明溪所见。科学可以加快它 的成长速度，还可以改良它的品质，使紫杉醇的含量更高；这些实验都已在进行， 并已收到一些效果。现在种植红豆杉已是农村致富之路，成为在中国蓬勃兴起的 一项事业，当然，在培训种植红豆杉和推销其种子的公司风起云涌时，还得注意 辨别其真伪，这又得靠科学。 　　人工合成紫杉醇的研究正在进行，据说还需要十年的时间，应该可以成功。 一旦取得成功，更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利用红豆杉及其他紫杉树的细枝、叶等可再生材料，提取初级原料，再人工 半合成生产紫杉醇，则已是技术上已可行的现实，许多科学家还在继续研究改进， 紫杉醇将不再贵如黄金。许多新药初出时都是很昂贵的，但最终总能为民所用。 （参见紫杉醇不再贵如黄金；神舟四号孕育抗癌药用上太空药将不是梦 ；天津 研究成功利用稀土促进抗癌药物紫杉醇合成 ) 　　顺便提一下，现在有不少商贩兜售用红豆杉木制的杯、碗等“保健用品”， 宣传可以防癌，但紫杉醇是不溶于水的，没有这样的效用。(走出西部“生物资 源丰富”的误区)说明有关的科学知识还需要普及。 　　在网上一搜索，找到很多有关红豆杉的好消息，不排除有的可能含有水分， 但可以看到，经历红豆杉被“屠杀”的教训，人们正在纠正，在继续前进。有科 学技术的武装，对走向现代化的未来，我们应该有信心。 　　2003/09/10于加拿大之FREDERICTON (XYS2003091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