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关于“真理”的说明——答《科学是对真理的追求》 赵南元 看了翟玉章先生对拙文《科学追求的并不是真理》的反论《科学是对真理的 追求》,感到我们之间对“真理”有着不同的理解,在此我想明确自己的“真理” 概念,进一步说明为什么我认为科学追求的并不是真理。 看得出来,我和翟先生最根本的分歧在于,翟先生(以及绝大多数的人)都 认为真理是个好东西,我却认为“真理”是个坏概念。因此主张对于科学的目标 用“更深刻,更统一,更有预测能力的理论”来代替“真理”。 正如翟文所言,“像许多日常语言概念一样,真理的定义也是一个吃力既不 讨好也很难取得进展的问题。”但日常语言的很多有具体对应物的概念是可以在 使用过程中逐步磨合的,而像“真理”这种用于空谈的概念却留有很大的解释空 间,以至于每个哲学家对真理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在这里需要先明确我对 于“真理”这个概念的看法。 “真理”是英语truth的译文。其原意是真理、真相、真实、事实、诚实 (查“文曲星”英汉电子词典),所以《真理报》在早年间曾经被翻译成《实话 报》。人们喜爱“真理”这个概念,是因为“真理”有个优越的性质——唯一性: 如果我们掌握了真理,那么所有与这个真理不同的“理”就都可以判定为“谬 误”,甚至(在人文学科中)是“邪恶”的。基于此,任何“真理”的软化版本, 例如“相对真理”、“真理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之类的说法,都会使“真理” 丧失这个判别功能,退化成一般意义上的“正确” 然而,这个优越的性质其实是一柄双刃剑,如果我们把并非真理的东西当成 了“真理”,那么利用这种性质我们就必然失去真理。而且时至今日,没有哪个 哲学家能为我们提供判别真理的可操作准则。这也就是为什么翟先生认为“无论 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科学中,都不存在能够一劳永逸地确立真理的方法和手 段。”在这种情况下,“真理”这个概念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用途也就基本上是 维持一种理论霸权,而这种霸权在科学中是没有用的,甚至是有害的。因为科学 理论有可靠而且可操作的检验方法,不需要用宣布自己是“真理”的廉价方法来 战胜对手。例如,宣布“有些天鹅不是白的”或“不是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是 “真理”毫无意义,因为根据这个“真理”我们不能判断“我发现了一只绿天鹅” 是瞎说,甚至不能作为“天鹅是什么颜色的?”这个问题的有效回答。如果有人 说“在火星上看到一只天鹅”,我首先会想到它是一条假新闻,如果这事情居然 被证明是真的,我也会推测这只天鹅是上次去火星的一个“好事者”抱了去的, 而不会把它当成“火星上有生命”这一假说的证明。毕竟,进化中的偶然性实在 太多,在火星上发现和地球上一样的动物会让人觉得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 一个后出的文章和过去的某篇文章一字不差,作者非要说是原创而非抄袭,相同 仅仅是巧合,恐怕是我们的日常信念所难以接受的。 在科学内部,“真理”并不被认为是个有效的概念,我没见过谁在科学论文 中宣布自己的结论是真理,或者离真理还有多远。所以给“更深刻,更统一,更 有预测能力的理论”加上一顶“真理”的帽子实属多此一举。在科学外部,我们 只要说科学提供“最牢靠”的“知识体系”就够了,这一点连反科学文化人也否 定不了。而说“科学所使用的理性方法是最有可能获得真理的方法”却是我们无 法证明的,反而会让人找到攻击“科学霸权主义”的靶子,这种授人以柄的话少 说为佳。 使我对“真理”这一概念产生怀疑的契机是看一个不知名的外国电影,其中 一位女革命家在演说结束时大喊:“这是真理!是上帝的真理!”我当时是个无 神论者,对于把“上帝”与“真理”放在一起感到百思而不得其解。后来看得多 了,渐渐明白列宁所说的,在市场上喊得最响的是那些想把次货推销出去的商贩。 所有宗教教义都是一个弥天大谎,但是所有宗教的道德律令中都有“不许撒谎” 这一条,其目的无非是使得教徒们不会怀疑教义,实现完全的盲从。所以在宗教 和哲学这种不牢靠的体系中,才需要“真理”这种夸张的词汇来强筋壮骨。后来 我渐渐由无神论者变成了一个“非神论者”。非神论与无神论不同的是,无神论 者毕竟还认为“神”是否存在是个有意义的,值得讨论的问题;而非神论者则认 为“神是否存在”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伪问题。“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表现的就是 这种非神论的态度。 在讨论问题之前明确什么问题是值得讨论的,非常重要,可以防止无意义的 浪费时间。对于一个科学理论而言,讨论它是不是“真理”不会得到有益的结果, 徒然增加很多麻烦。例如一位自称野鹤的仁兄,鼓吹神创论,如果去和他争论神 创论和进化论何者为“真”,就上当了,即使你能说服他承认进化是一个事实, 他也会“以逸待劳”的等在那里说:如此精妙的机制肯定是上帝设计的。我们只 需要指出,神创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不能告诉我们“神”是怎样创造世界的。 而且那个“神”到底是“上帝”还是“安拉”或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根本是一个 命名问题,无关紧要。如果我们相信这个奇妙的世界需要一个造物主,那么这个 造物主岂不是更加奇妙,更加需要一个“元造物主”来创造它?如此导致无限退 行。所以神创论是个不需要驳斥的自我崩溃型理论。 有一位人文学者说,科学像一列疾驶的列车,而人文是一群人围着火堆跳舞, 两千年没挪地方。人文的不进步,原因之一就是不能把一些无益而只添麻烦的概 念清除掉。“真理”就是这种概念之一,与之并列的还可以举出“本质”。“本 质”是伯拉图发明的概念,他认为世界在我们看到的表象后面存在着“本质”。 虽然两千年过去,谁也没有证明“本质”的存在,也没有人找到发现“本质”的 方法,“本质”这个概念还是广泛被使用着。原因就是像“真理”一样,“本质” 也是用于信口开河的方便工具。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本质”这个词汇时, 充其量也只是在说“我认为重要的特征”而已,但是称之为“本质”,不经意中 就罩上了一层虚幻的客观性。 科学能获得牢靠的知识体系,不需要说大话吓唬人。像“真理”、“本质” 这类专门设计用来说大话的词汇,对于有实质内容的讨论没有帮助,只会添乱。 当然,在不涉及学理的日常生活中,在“搞科学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追求名 利”这样的语境中,用“真理”作为“更深刻,更统一,更有预测能力的理论” 的简化说法,也未尝不可,只要没人较真,就不必太计较措辞的精确性。 (XYS20030712)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